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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六


  珊瑚色的裙摆划过真颜的膝盖,杜衡转身时带来的一阵风拂醒了她,赵真颜拦住杜衡:“他一有事,你就要离婚?”

  “他没事我也要离婚了。”杜衡掰开真颜的手,“我不跟你们玩了。我知道你们认识很多年了。可我也是,我大一就喜欢他了。他的学制是5年,那5年我想尽办法走近他,总也靠不近。我就想,会不会是因为参加创业计划比赛时遇见的那个女孩?可他再也没有提起你。他毕业的时候,成绩数一数二,语言也过了,我们学校几乎跟所有顶尖院校有推送计划,包豪斯大学、莱布尼茨大学,甚至剑桥大学,他想去哪个都可以。可是呢,他既不出国,也不留校读研……他多傻啊,他就是想守着你!”

  赵真颜心里一恸:“那几年,他没来找过我。”

  “因为你不会给他机会……你让你的朋友都以为你在等他,可是你自己清楚,你不会给他机会。他傻,我比他更傻,我跟过去守着他,终于他认可了我是他女朋友,我也以为他总算忘掉你了。可是没有,他一听袁阳说校庆碰到你,就斩钉截铁地要跟我分手,着魔一样跑过去找你。”

  不知自己眼睛模糊了还是什么,赵真颜竟然发觉杜衡似是泪光涟涟。“婚礼本应该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有光彩、最幸福的日子吧,可那是我人生最战战兢兢、最卑微的一天。我生怕你会出现,然后他撂下我跟你走了,我反正没脸了,可我爸妈不能没脸,不能伤心。天晓得你居然走到跟前了却没出现。颜晓愚原本是司仪的,也临阵缺席了。后来我一问酒店的经理,才知道你被送医院了,顺藤摸瓜查到了你的住院记录。赵真颜,你真是活该,有那么恶毒的心思,想用孩子让颜昇放弃结婚!活该你不能如愿。”

  心里最痛的地方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陈列鞭笞,赵真颜哀哀地求她:“别说了,我是活该,我受到惩罚了。”

  “还不够,你受的还不够。本来我不想跟你追究的,可是前几天我从日本回来,打开他的公寓门——对了,你还不知道吧,那房子是他两年前过来找你的时候买的,他舍不得我玷污了,所以我们并不住那儿,他把你呆过的房子都当宝贝供着——也好,居然让他等到了,我看到你们——抱在一起。赵真颜,你都要结婚了你还不放过他?”

  “你怎知我要结婚?”

  “我找了你的屈志远,描述了他的未婚妻是怎么对别人投怀送抱的,还给了他一份结婚礼物。”杜衡露出了笑容,“你小产时的住院记录。”

  像戏台上剧情突变,在京胡的咿呀中忽然加进一声铁簧巨响,赵真颜被震蒙在那里。

  而对方犹在说着:“我好想问问,你们是怎样把一个从前大大咧咧傻呵呵的杜衡,逼成一个对婚姻不忠、工于算计、心寡肠冷的女人?你总得赔偿我,你不能这样穷兵黩武,伤害了一个又一个,然后解甲归田,心安理得吊一个金龟婿。你不能。”

  赵真颜也知道杜衡并非恶人,在杜衡精彩的比喻和理智的控诉下,赵真颜说不出话来。

  “在我‘死乞白赖’跟着颜昇来到这个城市之前,在我到的前一晚,你们两在一起,是吗?”杜衡的声音有几分凄惶,“他从那以后再没有碰过我,开始说他忙,后来他也连掩饰都不必,他对我一点欲望都没有了。”漂亮的杏眼里噙满了泪水,“赵真颜,你满意了吗?”

  赵真颜的视线一分一分矮下去,直至那一抹珊瑚白在青灰的地砖上空掠过,消失。

  久久不能动,久久不能抬头。

  颜昇曾经发来短信说,“小姑姑,我放手了,只要你觉得那是幸福”。那时觉得弦断曲终,一片凄然。

  却没想到,最凄然的是曲终人未散,他根本不曾放手,而只是用这种方式求她一个心安,放她一条生路,自己仍然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只是不再希冀她归来。

  让所有人都受到伤害。

  从浙江回来后,她就卷入了这个任务型游戏,找到一个人,得到新的信息,接受新的任务,然后再找下一个人。一个接一个,总也没个停。

  终于轮到要去找屈志远了。

  仍然是上班时间,她乘车去了发改委的院子里。

  实习完之后,和屈志远就开始不明不白起来。为了避嫌,她再也没有来过这里。一晃两年都过去了。

  综合处还是那几个人。小徐一见她,忙起身笑道:“好事将近,才想到回来看看我们。”大姐们围拢上来,一迭声地赞“小赵,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当初说要介绍“外甥”给她的那位姐姐,已经转变立场俨然是赵真颜的亲属一般:“怎么听说不摆酒呢。小赵你又不是二婚,一定要坚持让屈主任摆酒席!就说这是广大基层干部的呼声。”

  赵真颜一概以微笑回应,然后说:“主任室没人,秘书也不在,我找他,不知——”

  “他在十楼开局务会。”小徐领着赵真颜重新回到主任室门口,示意服务员把门打开:“你就在办公室等他吧。”

  屈志远的办公室和他的人一样,简洁明了,一分多余的陈设都没有。书柜里没有摆装饰用的大部头,全都是他平时在读的书。临窗摆了一条花梨木的长案,镇纸下,“琴瑟在御”的“御”字,还差最后一笔偏旁没有写完。都说字如其人,屈志远的这几个隶书铮铮有力。她一贯欣赏从小练书法的男生,觉得有一股清崛的气质。如果没有颜昇,她一定会喜欢屈志远的吧。

  “琴瑟在御”,他的愿望其实也很简单。

  赵真颜的后悔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此刻她已经在心里发誓,不论这件事结局如何,她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接纳任何人的感情——如果到头来还是辜负,又何必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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