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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三


  老师继续说:“据说是京城的能工巧匠们因为战乱隐居泰顺,于是便造了这座桥。真颜,你看它根本就是古代皇权建筑的风格,在那么僻静险恶人迹罕至的溪水上,鲜有舟车辕辙,香火商贩,破四旧、砸文物的人也找不到它,所以它的生命才可以这么久。”

  赵真颜仰头看桥檐顶上的木结构纹理,也轻轻感慨,“是啊,《清明上河图》里的虹桥早不见了,可这座桥却还能保留。看来美好的东西,一定要远离尘嚣,才能久远。”

  赵真颜俯下身子去看风雨板上的字,无外乎是一些到此一游。

  她恨起来,我在石头上写“到此一游”也就算了,你们在文物上写,太不应该。

  看到居中的一块板上,有几行清秀有力的行楷,即使岁月烟尘中墨迹黯淡,字句却仍然依稀可辨。她读两句,发现是《点绛唇》的词牌。

  老师在一旁解说:“这首词写在这里,不知道多少年了,我老师的老师就见过。”

  赵真颜读了出来:

  “常忆五月,与君依依解笑趣。

  山青水碧,人面何处去?

  人自多情,吟吟水边立。

  千万里,溪水难寄,任是东流去。”

  赵真颜称赞道:“好词,虽然语句平常,但是情深可见,又很应景。”

  学生已经走回到桥上,鄙夷地说:“那时候文艺青年也太做作了。我们跑到这里来腿都断了,他们还要带上毛笔和墨汁,时刻准备着到处题词。这就是风雅的代价啊!”

  赵真颜笑倒,这几行行楷好像是女生的笔迹。

  她也无法苟同跑到这么远的山里来,还要带毛笔的举动。

  她顺次看下一块板,仍然是到此一游和一些快要褪色的钢笔字。

  赵真颜觉得那钢笔的笔迹有些熟悉——她眯缝着眼,仔细看过去。

  待看清楚,那行字却让她微微眼热。

  学生也挨着她蹲下来,顺着她的目光问:“难道又有宋词?”

  赵真颜慌忙起身拦在那块风雨板前,“没什么,一些无聊的话……我们,我们是不是要去等最后一趟车?”

  众人看表,果然时候不早了。

  赵真颜想起在“三个白天”里的第一天,颜昇有提出过,要和她一起来浙江,看一座桥,想必就是这里了。

  这个痴人,她才平静了没两天的心,又开始被他掀起波澜。

  桥下,刚才贪凉戏水的顽童们已经不见踪影,四周静谧下来,气氛忽然改变。

  县城到温州之间的路十分险峻,蜿蜒盘旋,道阻且长。理应熟知路况的大巴司机不知怎的,忽然在一个弯道前踩了刹车。随着一道尖利的摩擦声,车的右前轮已经在悬崖边上,还好是有惊无险。窗外,将暗未暗的天色比正宗的黑夜更骇人。赵真颜猛然想起风雨板上那寥寥几句话,异常不安。

  刘颐说过,人是不能乱说话的,万一哪天报应来了,哭都来不及。

  你怎么还乱说话?就当你是少年气盛,有什么好赌咒的?

  颜昇,你这个疯子。

  这几天,赵真颜听说福建那边天天下雨,心里还暗自庆幸这边的艳阳高照。

  但此刻,沉沉的暮色和沉沉的云一起到来。

  风雨将至。

  她的心跳得很快,立即拨通颜昇的电话,响了很多声,就是没人接。

  颜昇不会不接她的电话。上一次不接电话,还是他结婚那天凑巧关了声音。这次,又是为何?

  赵真颜越想越不对劲。

  她再打过去,得到的回应却是“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赵真颜慌乱地在电话簿里找到谢俊的号码,问颜昇是否去了四川。对方用糯软的台式国语告诉她,“我也正在奇怪,他说好今天到的,我派了人去成都接他,可是到现在他都没和我们联系。我担心他的安危,还打了电话到规划院,他院长说他有重要的事情来不了了,其余的都不肯透露。赵小姐,你可知道是什么事?”

  她无心敷衍,匆匆说了几句然后挂断。颜晓愚的电话也是无法接通。赵真颜没有颜昇父母的电话,此时竟然无计可施,不知道还可以问谁。兴许屈志远可以帮忙,但是她还不想贸然告诉屈志远太多。

  赵真颜的一颗心随着车行颠簸腾挪,没有片刻安宁。

  她告别建筑系的师生们,独自一人坐翌日清晨早班机返回。

  舱门口有晨报供取阅。

  头版中间,有一则简短的标题式新闻——《××市市长近日被取消人大代表资格》。屈志远告诉过她,如果厅级以上官员被双规,确认有问题而还没定案之前,一般正式新闻不会说被双规或者被调查,只会说取消人大代表资格。

  窗外,一擎闪电贯穿天空。赵真颜猛然醒悟,原来钱总说的“撂那小子下马”,竟然指的是市长。如果钱总真是因为市民中心的事找茬,那么颜昇是新方案的主要设计人员,肯定是被牵连了。

  飞机在跑道上加速,赵真颜被紧紧按在椅背上。

  她万分不情愿地承认——颜昇出事了。

  4

  武警边防医院。

  颜昇直接去了后楼的6楼。

  “她送来的时候,全身紫绀,呼吸道有血性泡沫,属于重度溺水。而且因为抢救不及时,发生了脑水肿,所以现在昏迷。”张主任言简意赅地对颜昇讲明情况。

  “会醒过来吧?”颜昇与张主任隔着一张桌子。他因为紧张,上身不自主地微微前倾。

  “不好说,她脑水肿已经很严重了。一般是7天,如果7天醒不来,就没办法了。”大夫一般是不会从主观角度去安慰病人亲属的,但这次破了个例,“不过,从现在治疗情况看,她求生意识顽强,也许还有希望。”

  颜昇恳求道:“张主任,不管保守疗法,还是激进疗法,只要能让她醒来,您就尽管用吧——她刚当母亲。多谢了!”

  “朋友嘛,何须言谢。”张主任送他出来,又谨慎地提醒,“有警察守着。”

  “我知道,只是去看看而已。”

  颜昇是揣着机票来医院的,行李也整好了。

  之前已经和谢俊说好,今天坐飞机去成都,再由那边派车来接。

  但他做不到这样连面也不见,就丢下晓愚离开。

  此时此刻,晓愚躺在病床上,眉头却锁着,脸也有些浮肿。

  颜昇逮着一个护士,“她怎么样?”

  “还好吧,不过她好奇怪啊,不管用什么方法,即使过度换气治疗,她的心率血压一直很稳。”

  “那麻烦你留意她。”颜昇明知道这种嘱咐没什么用。

  护士对他还算耐烦,“不用我留意,你没看这24小时有人吗?”

  靠墙坐的两个人穿着警服,一个人哈欠连天,“过12小时了吧,怎么换班的还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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