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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


  坐在的士里,她的手微微颤抖地绞在一起,因为太过用力而令关节发白。她心里有一个微小的声音对自己说,沈言,你不会输给任何人。

  这天晚上,夜幕中只有半弯残月,她凝视着它,眼前的景象与记忆里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渐渐重叠。

  在火车上要待上十六个小时,并且座位还是硬座是什么概念?因为这趟艰辛的车程,沈言在肮脏不堪的厕所里暗自发誓,以后去要超过五个小时车程的地方,她死都要坐飞机!

  上车六个小时之后,天黑了,沈言从背包里拿出之前准备好的那盒方便面,犹豫了一下,又塞回了背包。

  她带的钱很少,每一分都不能浪费,必须保证每一笔开销都花在刀刃上。

  夜渐渐深了,车厢里的人都陆续陷入了沉睡,鼾声此起彼伏。她睡不着,除了闷热这个原因之外,还有饥饿。

  那一刻,她很想哭。

  太饿了,越是饿的时候越是容易想起那些好吃的东西。

  她想起学校门口的那家面包店,那么诱人的香味每天都飘荡在空气中,玻璃柜里陈列着很多一看就知道色素添加过量了的奶油蛋糕,还有点缀着劣质椰丝的面包。沈言的同桌是一个家境不错的女生,她每天的早餐都是鸡蛋、鲜牛奶配着奶油面包。

  每一天,同桌抽屉里散发出来的香味都在刺激着沈言脆弱的胃,以及自尊心。

  在她有钱了之后,她每天都会去给自己买新鲜的奶酪蛋糕。

  第一次买回奶酪蛋糕之后,沈言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因为吃得太急了,竟然哽住了,最后只好冲到洗手间里抱着马桶一顿狂吐,吐得眼泪都流下来了才好一些。

  她跌坐在铺着马赛克的洗手间地板上,扯着纸巾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跟自己说,你以后可以慢慢吃,再也不会只能远远看着看,再也没有人会跟你抢,再也没有人会让你自卑了……

  可是内心深处,她明白,那个遗落在年华尽头的饥饿的小女孩,从来没有长大过。

  的士司机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付完车费之后,她慢慢地走进小区,朝着自己住的那栋公寓走去。

  这个时候,她已经冷静下来了。从背着简易的行李离开那个毫无指望的家的那天开始,她就已经是一个深谋远虑的成年女子,任何时候都要确保自己不会对局面失去控制。

  黎朗,你不可能离开我的,谁也无法将你从我身边带走。

  从“飞”出来,筠凉觉得自己心里比起之前被人泼果汁那会儿平静了很多,她由衷地对黎朗说了一句:“谢谢。”

  黎朗手里拿着车钥匙,挑挑眉:“你不用总是这么客气,太生分了,沈言把你当妹妹看,我也一样。”

  筠凉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凝视着黎朗:“我见你两次,你两次提起你妹妹,你们兄妹感情一定很好,下次她来这里玩,你可以带她跟我见个面呀。”

  只是一句客气话而已,筠凉心里知道,她其实已经没有多余的热情去结交新的朋友。黎朗也很清楚地看明白这一点,他不置可否,指了指自己的车:“我送你回学校吧。”

  筠凉点点头:“好。”

  这段日子以来,筠凉一直和杜寻住在离学校不远的一家酒店式公寓里,虽然只有几十平方米的空间,却似乎是世界上唯一没有流言蜚语攻击他们的地方。

  无论是杜寻所在的学校,还是筠凉自己的学校,他们的故事以讹传讹,经过“艺术加工”,已经完全模糊了原本的轮廓,演变成了一个让他们自己都无法接受的版本。

  在那个版本里,筠凉是罪无可恕的第三者,杜寻是冷酷无情的负心汉,正是这两个人,联手逼得柔弱的陈芷晴不得不从六层楼上跳下去。

  筠凉回到学校上课的那天,刚在位子上坐下来,周围的人就像见了鬼似的迅速从她身边散开,躲得远远的,还在她背后对她指指点点。

  她把书摊开,安安静静地开始做笔记,脸上波澜不惊,而在同一时间,杜寻开着车去接陈芷晴出院。

  坐在黎朗的车上,筠凉闭着眼睛听着歌,她并不知道,黎朗一直在旁边用余光打量着她。

  用力地掷出那个杜蕾斯的盒子的瞬间,我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被撕裂成碎片,从很高很高的地方丢下来,被风吹得到处都是。

  再也不能忍受了,再也不能承受了,我顾不得尊严,蹲下来,抱住头,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林暮色再也没有说什么,她拔脚就走,顾辞远和袁祖域同时从那边跑过来,一个挡住她,一个来扶我。

  顾辞远的声音听起来都要急疯了:“林暮色,你TMD到底跟她说了什么?你能不能放我一条生路啊!”

  没有声音,林暮色一个字都没有说,她的眼眶里也集聚了满满的泪水,在用力推开顾辞远的那一瞬间,眼泪碎裂成行。

  追了她几步之后,顾辞远又转身过来找我,我已经哭得不能完整地说出一句话了。

  袁祖域紧紧地搂着我,对眼睛里燃烧着两把怒火的顾辞远说:“如果你总是要害她这么伤心的话,就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了。”

  他的声音很平稳,一点也不像平时那个焦躁的小痞子。反而是一贯很得体的顾辞远方寸大乱,他粗暴地把我拉扯过来,扳正我的脸,焦急地问我:“她到底是怎么跟你说的,她给了你什么东西?你说话啊,宋初微,你TMD说话啊!”

  好,你要我说,那我就说。

  我慢慢地止住眼泪,慢慢地调整好呼吸,我盯着眼前这个人,这个我在十六岁就认识了的人。我清清楚楚地告诉他:“我恨你,顾辞远,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我不会原谅你,令我背负这样的耻辱。

  我不记得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僵持了多久,在我说完那句话之后,顾辞远的手轻轻地放开了我。也许他也意识到了,我跟他之间气数已尽,无论他再说什么,再做什么,哪怕是找来林暮色再澄清一次,也无力挽回残局了。

  我蹲在地上,面对着袁祖域想要来拉我的手,一个劲地摇头,我哭着哀求他:“你走吧,你回去吧,不要管我,求求你不要管我……”

  这个喧闹的夜,我的心寂如空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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