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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那些花儿

  月末的最后一个星期是大休,弦子提议出去玩。于是她纠集了一些朋友,商量好去夜莎练歌房搞通宵。我当然也在她的邀请之列。

  一过下午我就开始想着怎么跟桑农说,我知道他从来不限制我的自由,但毕竟要夜不归宿,我怕他不高兴。我抢着帮他做家务,还一直甜言蜜语地陪他聊天。他识破了我的伎俩,双手向后一背,一本正经地说,什么事快快禀报。我告诉他弦子的邀请和打算,他眉头一皱说不行。我一赌气用力地擦起了桌子。哪想他哈哈大笑,不行——那是不可能的。我喊,桑农,你怎么可以大喘气啊?他说为什么不可以啊,记住,唱歌、运动都是需要锻炼大喘气的,这叫生活艺术。

  晚饭后我帮妈妈擦了把脸,看时间差不多了,我换上那件红色水袖衫、牛仔短裤就要出门。桑农在一旁喊,回来回来。还有什么事?爸。我有点不耐烦。

  他变戏法地从身后拿出一个服装袋子。他压着嗓子粗声粗气地说,我可爱的灰姑娘,在您去参加舞会之前,请穿上它吧。

  我兴奋坏了,一把从他手里抢过袋子,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件水湖色的无袖连衣裙。

  从卧室出来时我低着头。这样款式的衣服我还是第一次穿,我说不清楚它是属于旗袍还是属于西式裙,大概是集两种特色为一体的最新设计吧。

  太美了,我的小仙女,快走吧,别让你的朋友等。桑农赞美与催促的话一口气说完了。我看看表,七点整,还好,不会迟到。走到门口,我调皮地喊,老爸万岁,桑农我爱你。虽然我没回头,但是我能感觉得到他在背后大笑的样子。

  一路上我都哼着歌,还好23路公交车上人不是很多,我觉得心情真是出奇得爽,看周围的每个乘客都那么亲切。尤其是身上的裙子,说实话我很喜欢,虽然我还不知道弦子她们会有什么评价。

  水湖色,是罕见的颜色,比较清淡,也比较深邃,一般不用到衣服面料上。我只在一本红学女性周刊上见过水湖色的丝绸小袄,那是一件价值不菲的苏州手工刺绣挑染品,穿在万种风情的女子身上,就算貌不出众神韵也定压人。我就幻象有一天我会不会也有那么一件小袄,然后再吟唱两句独立小桥风满袖,盈雪探窗愁无休。呵呵,真是想想就美。

  我身上的这种怀旧气息曾让弦子颇为不解,她说你这个小娘子是不是转错了世,我就用俄语骂她神经病,反正她也听不懂。如果她追问个没完没了,我就告诉她我刚才在说弦子真是集古今贤淑为一身的美女。她鼻子一耸,调皮地嚷,不稀罕,不稀罕,我就是我,田永丽,又名弦子。

  美女这个称呼太泛滥了,幼儿园的小娃娃也称美女,大马路上的婆婆阿姨也称美女,它好像跟性别直接画了等号啊,所以我们真有必要排斥这个称呼了。这些都是弦子的理论。尽管在我看来弦子算不上真正的美女。可弦子说,所谓的美都是一种夸大的视觉混淆,你说当红的那个叫什么淇的大嘴女人美吗?按照传统审美观点不好看吧。可人家那性感的身条和挑逗的眼神征服了许多男人和女人,于是这样就又诞生了一个美的标准。有关美的命题,我永远说不过弦子。我想,我这身裙子会不会惹她笑谈?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其实这手机是桑农淘汰下来的,我平常上课绝对不带,只是今天出门桑农非放我包里。

  惹尘,你怎么还没到啊,我们都等你了。弦子在催。

  我说,快了,这就下车。收起手机,也真就到站了,隔着马路就能看见站在夜莎门口的弦子。

  她穿了件韩版娃娃裙,配上她今天特意打理的发型,真是可爱。她一把拽住我,我以为她要责备我的迟到,我赶忙道歉,我说不好意思啊弦子。她好像没听见,她问,你这裙子哪买的?我说是我爸买的。她夸张地说,真是一个天仙女下凡啊。我说,你直接说俗气老土不就得了。她连连摇头,她说真的,漂亮极了,没想到你老爸这么有眼光。

  在弦子的赞美声中,我反而有点不自在了。于是我就问他们呢,弦子说早都到了,在二楼206包房。

  眼前都是些陌生的人,这让我很不安,我小声责怪弦子怎么能这样。弦子说她就喜欢跟外圈的朋友玩,自由,放松。见我不开心,她只得又哄我,好了好了,我打电话从咱们班叫一个同学来好不好?我点点头。

  包房里光线很暗,彼此间看不清面孔,这到让我稍微平静了一些。我坐在靠近门边的那只沙发上。音箱的音量开得很大,他们也唱得肆无忌惮,三个麦克被抢来抢去的。没有人能注意到沉默的我,我忽然很失落,莫名地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其实我也羡慕他们,也想跟他们一起疯疯癫癫地唱啊跳啊,可我放不开,心里的那点矜持和高傲在作祟。我想,如果我再在这里呆三分钟的话,我会发疯。我悄悄地退了出来。

  夜莎在身后了,繁华和热闹也都在身外了。走在清冷的大街上,突如其来的伤悲包裹住我。我该去哪里呢?桑农此刻一定在辛苦地校对文字,那是他挣钱的工作,而白萍永远盯着电视。桑农,可怜的桑农,若不是白萍你可以更好,若不是惹尘你也可以更好。生活里的两个女人消减了你一贯以来的傲气和才气,你被青菜面粉压垮了。你为什么不放弃呢?我甚至都希望你离开。不,不能,谁也不能离开……

  脑子越来越混乱,我不知道上天为什么要我承载这些不公平的东西,而面对周围礼节性的微笑我还得假装出快乐的样子。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走也好。我错过了最后一班公交车。

  夜晚的街道让我沉迷无措,它完全跟阳光下的北城不一样。我念着,北城,你是否也有忧伤。

  突然,一辆自行车横在了我的面前。

  江晓。我一下子喊出他的名字。

  呵呵,惹尘记性蛮好的。他边说边从单车上跳下来。

  他问我怎么一个人,要去哪里。我不想回答,我摇摇头,他也就不再追问。

  他说陪你走走吧,反正我也是一个人。于是,一前一后,街上多了两条影子。

  为什么人会有那么的不快乐?我忘记了身边的江晓,我在自言自语。

  因为人生来就是受苦的,没有一个例外,就算你看到光鲜的花开,可你不知道有的花绽放一次需要流多少血,所以那花才有了颜色。江晓在回答我的问题,不,或者说他也是在自言自语。

  可是,一朵花真的需要流血才有颜色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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