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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尧睿忽然发现了什么,“原佳,”她调侃地说,“才发现,你瘦了不少嘛,身材越来越好了,这么紧张的时候减肥,小心身体啊。”

  原佳红着脸说:“你少管我的事,滚吧。”

  本以为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还有些暗自得意的尧睿,完全没想到回校第二天就闹出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午休时间,班长拿着一叠信走进教室四处分发,经过尧睿桌边时说了一句:“尧睿,你有一封信。”

  “哦。”尧睿伸出手,可是班长走了过去,抛下一句话说,“在老班那里,她说单独给你。”

  尧睿莫名其妙地收回手,为什么要单独给我?“你等等。”她把班长拽回来,“信上写的是哪里的地址?”

  “我哪看那么清楚啊,老班就问有没有你的信,我说有一封,她就拿去了,说单独给你。”

  班长挣脱她的爪子,继续发信。

  想了一下午,她也想不出班主任有什么要单独把信交给她的理由。放学前,班主任也间或来过班里几次,却丝毫没有提信的事。尧睿不由得心生疑惑,再次把班长揪过来说:“你确定有我的信?”

  “真有你的信,我骗你干吗?”班长再次挣脱她的爪子。

  尧睿于是去了办公室。她推开门,班主任正在看卷子。

  “袁老师,班长说有我的信,在您这儿?”

  班主任拿下眼镜,示意她坐下,“尧睿,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家里人啊?”

  尧睿刚一愣,班主任继续说:“这么紧张的时候,什么事情都应该为高考放一放,你明白吗?”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我和你家里人都很支持你考艺校,否则我也不会放你这么长假。有好几个学生也想请假回家,我都没同意,他们不是搞艺术的料,这我能看出来。”

  越扯越摸不着头脑了,尧睿干脆说:“袁老师,那我的信呢?”

  班主任说:“是这样的,你妈妈来学校找过我,谈了一下你最近的表现,你没有事情瞒着家里人当然好,要是有什么……”

  尧睿眯起眼睛,一下子明白了七八分。

  “要是有什么事瞒着她,您就扣我私人信件?”

  班主任淡淡地说:“这是你妈妈的要求,你不在学校的这段时间,所有信我都交给她了。”

  尧睿缓缓站起来,伸出手说:“今天这封信,请您还给我。”

  班主任说:“不行。”

  “这是我的信,你们没有权利拿走。”

  “我们有责任弄清楚你和这些写信人的交往是不是正当的。”

  班主任看着她的眼神也毫不退让,那是一个中年人,并且是一个老师所有的压迫感,尧睿感到此刻眼前的老师和她母亲有一种完全一致的波长,要不然她不会产生那种熟悉的抵触感,“什么交往叫正当交往?我又没有通过写信杀人放火、贩毒走私!我还能干什么不正当的事?”

  “我们的意思是……”

  “你们觉得妨碍学习的就都是不正当的交往?这世界上有几个人能达到你们好学生、好孩子的标准?”

  班主任不再说话,大概是觉得这个女学生无理取闹,她戴上眼镜说:“你先回班里去。”

  “我不,你要是不把信还给我,我就不走。”

  尧睿杵在班主任的办公桌前,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也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纷纷围过来,七嘴八舌地帮腔。

  “先回去吧,别耽误了上课。”

  “有什么事情放学再慢慢解决。”

  “袁老师这是为你好。”

  “……”

  她不懂,她真不懂,为什么大人的世界总和自己的有这么多抵触?为什么自己的原则,在她们那里就是完全的忤逆?为什么自己的真理,在她们面前总是不堪一击,渺小可笑?好像在她成人以前,什么都不能做,或者做什么都是错的,只能一味道歉。

  尧睿的目光在桌子上搜索了一圈,发现一堆本子下面露出了信的一角。她扑到桌子上,推倒那叠本子,把信拽过来。

  信封上面写着她的名字,落款地址她也认得,是市里一家报社。尧睿把信折叠起来放进口袋,弯腰将散落到地上的本子捡起,垛垛整齐,“啪”一声砸在班主任桌子上,转身走了出去。

  满屋子老师,没有一个阻止她,也没人发表意见。她的眼角余光瞥到班主任的表情好比即将喷发的火山,忽红忽紫;又好像快要下雷暴雨的天空,忽晴忽暗。

  走出办公室的尧睿才发现办公室门口也聚集了不少学生,他们自动开出一条道来,眼里闪烁着难以言喻的神色,有的不可思议,有的兔死狐悲……尧睿没回班里,直接下楼扬长而去。照理说,不到放学时间是不开校门的,可是对于尧睿来说,翻墙就解决了。

  坐公车回到家里,母亲刚一打开门,尧睿就长驱直入,开始在母亲房间里造反,把东西翻得乱七八糟,寻找自己的信。她很快就在母亲枕头底下发现了自己的日记本,以及以前上晚自修时写的小说。在寻找的过程中,每发现一样属于自己隐私的东西,尧睿就觉得自己的衣服好像被扒掉了一件。她颓然坐在一间凌乱度可比拟垃圾箱的房间里,以前总以为母亲对她的事不闻不问,使得她通过写日记、写小说的渠道来发泄,并以为这样做,自己的秘密是最安全的,哪知道其实是一直透明地生活到现在。

  但最生气的并不是母亲对她隐私的侵犯,而是即使知道了这么多事情,母亲居然还保持着那副事不关己的冷漠态度——难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就从来没让她满意过?!

  母亲起先还站在自己房间门口看着尧睿乱翻,后来干脆就走到客厅看报纸,尧睿杀气腾腾地走出来,大喊一声:“我的信呢?”

  母亲头也不抬。

  尧睿上前一步,扯过报纸顺手撕成两半,“扣别人信是违法的,你知道不知道!”

  母亲还是没说话,走进卧室开始整理房间。

  那一刻尧睿似乎明白,不管自己再怎样高声叫喊也无法对这个生育她的女人产生任何影响,只要对方决定沉默,她就别想用道歉以外的方式来引起对方注意。长这么大以来,尧睿所体会过的最恐怖最无助的感觉,不是打骂责罚,而是被忽视,被当成陌生人,甚至连陌生人都谈不上的一件摆设,只是摆设而已,和这屋子里的冰箱电视并无任何分别!要想不做摆设,唯有两种途径。要么低头认错,要么持续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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