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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柳儿就像一片柳叶,一开始,我只看到了她暗藏刀锋,凌厉而又骄纵的一面。等时光吹开她的另一面,我却看到了那迟现的不为人知的真实和娇柔。她像风中的一枚柳叶,轻盈灵动。有一天,该有一个笑起来嘴角上扬的男人弯下腰,欣喜地发现这片闪亮的叶子。他捡拾起叶子,犹如寻到了最珍贵的宝藏。他轻轻拭去叶子上的尘土,亲吻它一下,然后把它珍藏在胸口。

  我固执地让我小说里的人物轮番出来表演。该是曲罢观众退却的时候了。演员们应该走出来和大家说再见,和时光说再见。我把阿布留在我身边,我要和她一起祈祷。祈祷人们过得幸福。

  17、列车在飞驰

  经过一个个陌生的小站。有一群群人挤进来。我不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喜欢坐车,他们难道和我一样吗?硬邦邦的座位,屁股坐的发酸。睁开眼睛伸个懒腰。过道上也是人。他们或站或蹲。有的干脆拖出自己的行李,一屁股坐上去。我口袋里没有足够的人民币所以我的旅途大多都是在硬座上完成的。身体受一点点委屈,但我的心是快乐的。

   总是有人不断挤进来。火车像个食人的怪兽,把人吞进去吐出来。有的干脆从车窗里爬进来。车厢里乱哄哄的。乘务员尖声尖气地叫着,没有人理会。这一窝蜂乱糟糟的情形却让我的情绪出奇的好。我想这应该是生活的本色。人们都为生计奔波,有几个能行走得温文尔雅一脸平静?我讨厌那种强撑出来的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车到武昌站又停十分钟,我看见一个清瘦的身影挤进了车厢。我揉揉眼睛,没错,难道是柏轩?

  一张倔强而坚强的脸转了过来。黑色的夹克式羽绒服黑色牛仔裤,黑色的运动鞋。这都是柏轩一直喜欢的。她也看到了我。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朝她挥挥手。她吃力地穿过人群,朝我走来。终于牵住了她的手。手指冰冷。我捏着的,像一泓水,没有温度。

  柏轩,你怎么在这儿?我看着她一头短短的潇洒的乱发。

  你怎么也在这儿?柏轩笑了。有几分俏皮。

  我去看丹顶鹤了,我笑。

  靠,卓雅,你真不够意思,为什么不叫上我?柏轩依然是大大咧咧的。看来我们都没怎么变。

  我们肩挨肩头碰头地开始叙述。都是些潜藏在脑皮层深处的东西,一触碰,就一发不可收拾地流出来了。

  柏轩说她回家是看姑姑。姑姑生病了。我很高兴听到这些消息。柏轩是善良的。

  没办法,我的根在那儿。柏轩叹口气,从兜里掏出一盒555。她还是抽这个牌子。周围的人都拿眼睛瞟我们。我们自顾自地吸着烟。对我们的不期而遇,柏轩一定和我一样的意外。但我们并没有太惊讶的表情。这个世界,不可思议的事儿简直太多了。柏轩并不问我现在是不是一个人。我也不问她是否过上了正常的生活。让一切都水到渠成吧。该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抱怨和苛求都是徒劳的。

  看着柏轩消瘦的脸,开始想象我们在坝顶上吹风的样子。恍如隔年。火车在飞驰,田野向身后逃遁。保罗·高更的话又神经质般从我的脑海中跳出来,淹没我的呼吸。

  往昔是如此遥远,如此神秘,它的踪迹要是仍然存在,那该到何处去寻觅?独自一人,无依无靠,没有别人指引,能有所发现吗?能找到熄灭的灶床,在灰烬的中央重新点燃起火花吗?

  时光的流逝是野性而又狰狞的。高更把无奈浓缩在画里面,而我只能把伤情写进小说。我用方块字遮掩着我的伤悲。一不小心拨拉一下,它就像清水里的豆芽菜那样抬起头来了。

  卓雅,你说距离能产生美吗?柏轩认真地看着我。眼神清澈。

  距离,距离。我喃喃低语。不知道哪个人说过,距离就等于一点点时间再加上一点点金钱。我在湖北,丹顶鹤在盐城。我用了二十个小时五百元钱就把我们之间的距离挤压成了零。我和柏轩也是一样。几十块钱一张的火车票几个小时的飞驰,我们又到了一起。这个世界有哪些说法是正确的呢?嘿,一时还真难寻找。

  卓雅,你困了吗?柏轩轻轻地拍我的脸。我抱歉地笑了。坐了太久的车,真的有些困了。柏轩把肩膀给我,我靠上去安然入梦。火车仍然在飞驰。

  走出车厢的时候,我和柏轩拥抱然后告别。这场景和我送她离开的时候是如此相似。一切又回到了起点。我们却在不可遏止的长大。本以为不再相见的人还是相见了。本以为有些刻骨铭心的东西深入骨髓。隔着时间的河流,岁月的浅滩,我们看到略无阙处的悬崖上有三个大字:无所谓。

  江涛汹涌。猿声哀啼。

  不要说再见。麻木地看峰回路转。命运轮回。

  爸爸去山西出了趟差。带给我和弟弟一人一包甜得人头皮发麻的柿饼,带给自己一个眼角有鱼尾纹的女人。我从弟弟的电话中知道了一切。我说弟弟你听爸爸的没错。他说姐姐我叫那个女人什么呢?我说爸爸让你叫什么你就叫什么吧。必要的时候你也可以叫她妈妈。一个称呼罢了。是啊,一个称呼罢了。何必那么耿耿于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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