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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13、雕刻时光

  很久没看书了,这让我觉得生活比别人慢下几拍。翻开张爱玲的精读本,一遍遍看过去。张爱玲这个华丽而又自我的女人,给了太多的女人一个不幸的结局。她穿一件件亲手裁剪的五彩的长袍,长袍都是快乐的颜色,但她并不快乐。至少她摁着鬓角的构思与组建不快乐。《心经》我看过很多遍。这是我最喜欢的小说之一。它有着不动声色的残忍。读那篇小说的时候,我一直觉得那个爸爸不是东西那个女儿不是东西那个母亲也不是东西。

   张维说我的文字什么都不缺少,唯独缺少信念。我苦笑着告诉他,如果我们这一代还有信念,一切会是这个样子吗?在爱情面前,我们一脸绝望,但又有谁知道我们都渴望有一段天长地久的爱情?在刘青云、杨千桦主演的《煎炸三宝》里有这样的台词:找女朋友就像买手机。现在的手机城允许买主先把手机拿回家试用三个礼拜,如果不满意,可以更换新款。这是个人人需要新款的年代,又有谁为了一款手机而放弃眼花缭乱的新款?

  张维的话让我思索了很久。我是在大山中长大的。见过瓦蓝瓦蓝的天,葱郁的树,满天的星斗,我没有理由萎靡不振。二十岁的我完成了从农村到城市的过渡。我一直在夹缝中尴尬地成长。最终长成一株奇形怪状的树。像极了阿布写的诗。

  曾经问过张维他的信念是什么。他转着手中的玉溪,悠悠地说,活得像个人。我很钦佩他的直白。我管他这叫暴露精神。这个年代,能像个人已经很不容易了。

  昨天没事的时候翻校报看。在第三版看到一列表格。张维竟然也混到五万块的科研经费。我打电话给他,说你应该请客。他那边很吵,他用很大的声音说,听你口气这么坚决,我是挨宰挨定了。我说你觉悟还真高。

  张维说市政广场新开了一家酒吧,叫雕刻时光,问我有没有兴趣去那儿雕刻雕刻。我被他逗笑了。你是妒忌我太小还是觉得自己不够老,还要去雕刻一下?他说丫头是油掉了,怎么越长越大,却连尊敬师长这光荣传统也摒弃了?我告诉他,这都是跟他学的。

  其实我蜗居的这个小城,的确还有些温馨可爱之处。有很多的小吃,价位与我们这些穷学生不怎么鼓囊的腰包很合拍。而且出租车的起步价也很对得起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但是今晚,有张维在前面一路披荆斩棘也没什么要顾及的了。这年代,找一个挽着他逛街面子十足智商情商不相上下买单时不装模作样打手机的男人,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张维穿一件米黄色的毛衣。质地很好,是净面的,看上去很温暖。一条深蓝色的牛仔裤。布很粗糙,有一种懒懒散散的美。我上下打量他,他有些诧异。衣着不合体吗?不,你今天晚上真的很好看。我笑了。

  卓雅,你怎么也穿的是毛衣?张维笑着问我。

  是啊。我穿一件纯白的棒线毛衣。很宽大的那一种。是我自己织的。很小的时候,妈妈给我织一件件漂亮的毛衣。每次去学校,女老师们都会牵起我的毛衣边看边揉捏还赞口不绝。每当我被老师们包围的时候,我骄傲得像个公主。我尖声尖气地告诉她们这是我妈妈织的这是我妈妈织的。

  长到十六岁的时候,我郑重地告诉妈妈:我要织毛衣。织像她手中渐渐成形的好看又保暖的毛衣。妈妈同意了。她会在开着暖气的房间里手把手教我握针绕线。那个时候,窗外正在飘雪花。一切都美得像个童话。

  妈妈也给爸爸织毛衣,一件又一件。我问妈妈,为什么要织那么多?爸爸都穿不过来。妈妈笑了。丫头,等你再长大点儿,你就知道了。我突然觉得妈妈的笑有些神秘。后来听人调侃说,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先得抓住男人的胃。我想妈妈一针针缠缠绕绕出来的毛衣,与主妇们精心烹饪的一碗红烧肉,是属于同一个性质的。

  是妈妈脸上满足的笑容感染了我。我在心里对自己说,长大了,要找一个我爱的男人,我会给他织好看的毛衣。我想,张维身上穿的这件,又是哪个女子用所有的真情一针一线绕起来的呢?

  张维的大手在我眼前晃晃。想什么呢,为吃冰淇淋还是吃圣代苦恼?我白他一眼,我在研究你的毛衣。我在想是哪个女人有这份细心。张维说,是我妈妈。不过,我也希望这辈子有一个女人坐在沙发上一脸平静地给我织毛衣。

  我扑哧一声笑了。

  怎么了?我的要求太高吗?张维一脸疑惑。

  我说,不,你的想法很可爱。说完,我哈哈哈笑了。张维也哈哈哈笑了。我不知道我在笑什么。我想张维是应该知道他为什么要笑的。

  雕刻时光的确很古典。桃花心木的桌椅,仿古的台灯,镂空的窗帘,倒垂的流苏,流泻的小提琴曲。我听出是那个音乐魔鬼帕格尼尼的。一切的典雅似乎真要把时间凝固。一切都回到从前。从前是一座蝴蝶翻飞的花园,花园里一个穿小红袄的小女孩追着一个调皮的男孩子叫哥哥。

  接下来是张维的故事。

   我是在农村长大的。我父亲是一名林业干部。从小他走到哪儿,就把我和母亲带到哪儿。我五岁的时候,随他去了一个小镇。在那儿一待就是六年。那是个穷苦的小镇。没有企业,没有工厂。农民过的是真正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日子。他们种玉米、土豆、油菜。春天一到,到处是金灿灿的油菜花,小镇被花海吞没了。我在那里唯一的一所中心小学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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