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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百花之中,大约花期最早的是迎春,最晚的就是梅花了。”他没有回头,不愿看她此刻听闻赐婚的表情,他只是看着梅花,又道:“梅花开的虽晚,文人骚客却咏诗最多。”

  她听着他近乎自言自语的话,眼前的雪,似乎越来越稀疏了,只下了一个时辰就要停住么?

  他放下灯笼,回头看来。灯笼垂在他的腰侧,光线黯淡下来,他的容颜模糊不清,越发让她觉得遥远。

  “晚一些的东西也许更好,就象梅花。”

  她蹙了眉头,不太确定他想表达的是什么?

  他顿了顿:“你能等我一段时间吗?我能给你的,也许有些晚,但一定很好。”

  她慌张的无法回答,没想到他会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会给她一个明确的许诺。她心里幽然涌起一份感动。这份不求结果的倾慕,因为有他的这一句话,而没有了遗憾。

  他见她没有回答,低声道:“我知道你自爱明智,安分淡泊。不能改变的东西我无法去选择,但你会是我心里最特殊的一个。”

  是最特殊的,但终归不是唯一的。这已是他能做到的极至,但不仍然不是她的选择......他很坦白,她也很明白。所以,这份感情唯有无疾而终,化为回忆,或者深埋,或者遗忘。

  她迎上他的目光,长吸一口气,柔声道:“王爷说到梅花,奴婢不由想起梅妃,玄宗私下偷送她一斛明珠,她还回去,并写了首诗附上,我记得中有两句是: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明珠慰寂寥。”

  她清丽透彻的眼眸,带着和她年花不相衬的一份洞悉明晓。他凝视着,心扉间如雪落上。

  她低声又道:“我还见过一位乞丐,讨了一个红薯分给他妻子半个。在我心里,那一斛明珠,倒比不上那半个红薯。”

  他定定的看着她,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浅浅一笑:“王爷是成大事的人,清平公主正是王爷的良配,异日可与王爷并肩君临天下。司恬要恭喜王爷。”

  他怅然无语,他给不了她想要的,但是他又舍不得放手。她道贺的语气十分真诚,是真心的为他欢喜。

  他还是不甘心,将灯笼提高,看着她清亮美丽的双眸,幽幽道:“你难道对我,一点情意也没有?”

  他的眼睛清澈明亮,她错开目光,淡然道:“王爷这样的人物,又有谁不会动情呢?司恬很有自知之明,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家败之后,我也看透荣华富贵不过是浮云,我不喜欢权势,也不喜欢太过复杂的生活。我只想和母亲一起,有着父亲母亲那样的生活,一生有一人相守,就足够了。”她的嗓子有点哽,很多话,是永远都不会说出来的。

  他使劲吞咽了一口喉间的闷郁,压抑着心里的失望。此刻,万籁无声,两人明明站在一起,心头却都有一份别离之感。

  雪无声无息,梅暗香幽冉。

  对她来说,这份感情缘于一场雪,终于一场雪,朦胧如水中之月,镜中之花,到了今时此刻,已经算是一种圆满,留待记忆和时光来消融,如同落在梅瓣上的细雪,无人看见,只有梅花知道,雪曾来过。

  他悄然叹息,默然转身道:“回去吧。”

  司恬侧过身子,跟在他的身后。

  突然,两人都是猛地一怔!

  商雨,不知道何时,站在梅林的边上,一株梅花斜在他的肩头,他的面容清冷的象是被冰雪染过。

  以退为进

  司恬慌忙紧上两步,低喊了一声:“商雨!”

  他不发一言,静静看着两人,象是看一副画卷。灯光清淡,只隐约瞧见他的容颜透着清冷之色,似是远远的隔岸而站。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心里莫名的悬紧,失了镇定。

  突然,他转身一个跃起,从梅林外径直越过了院墙,好象是无意闯入风景画卷之中,匆匆一眼便化为过客。

  他的身影消失在墙头的那一刻,她慌乱的象是心肺被人紧紧握住,而后骤然一空,似乎有什么东西也随之被掏去。

  他会不会误会?会不会难过?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他为什么不问?为什么一句话都没说就决然而去?他在想什么?他会怎么做?一连窜的念头一涌而上,纠结在她的脑中,乱七八糟混混噩噩,让她乱了方寸。

  夜雪如烟,她觉得手脚发凉,心慌意乱。一时间仿佛挪不动步伐,呆呆的看着墙头他消失的地方。

  “司恬,你回屋吧。”裴云旷回过神来,提了灯笼送她回房。他也很意外再次和商雨不期而遇。这情景和上一回掉了个儿,上一回是他站在回廊上听见她和商雨的谈话,而这一次是商雨站在梅林边撞见他俩。

  两次他都是被拒绝的那一个,而商雨都是先离开的那一个。

  司恬的失魂落魄,让他心里发窒,看来商雨在她心里已经有了特殊地位,即将盖过他在她心里挑起的那抹情动,然而,他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他悄然转身离去,带了侍卫回府。

  刚出棋社不远,拐角处转出一个人,拦住了他的轿子。

  “表哥,我有话和你说。”商雨站在阴影里,身姿英挺。

  裴云旷很意外商雨居然等在这里。他下了轿子,和商雨迎面而站。两人都是高挑的身材,卓然的气质,一如墨兰,一如修竹,一如匣中之珠光芒暗隐,一如弦上之箭雷霆万均。

  周围万籁寂静,连风都无一丝,暗流涌动的只是两人的心绪。

  夜色暗如黑幕,奇怪的是,两人似乎都能看见对方的眼神,带着心知肚明的了然和说不出口的些许别扭。从小到大的默契和亲近,此刻有了一点隔阂和疏远,因为一个女子。

  商雨走近一步,低声道:“表哥,方才我并不是故意偷听,只是无意中碰见。我和她已经定了亲。回了信州,还请表哥多关照于她。”他知道裴云旷的性情,所以他决定先来挑开这个心结,明白摊开比暗藏心扉要好的多,他一向是个明朗利落的人。

  裴云旷猛然一怔,他这么快就和她定了亲!

  商雨又道:“在我心里,表哥就是做了皇帝,也永远是我裳于昊的表哥。我也一样,不论将来能否夺回仓谰,我都是你的弟弟,永远不会改变,也不会有异心。”

  裴云旷又是一怔。

  “表哥保重。”商雨一拱手,身影隐于黑暗之中。

  裴云旷默立片刻,夜风萧寒,他心里一片清明却隐隐做痛。商雨俨然带着将她托付给他的意思,面对商雨的这种坦然和信任,他发觉自己已没有后路可退,也没有来路可走,和她只能止步与此,如一副画卷,寥寥数笔神韵暗生,但点睛之处却无奈留白,空余遗恨。

  他长吸一口气,上了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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