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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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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一塌糊涂地爱上了城里,他天真地以为只要到了城里,哪怕是一文不名的乞丐,过不了一个月,也会摇身一变成为新时代的财主大亨。我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这种想法的错误在于近墨者一定要黑,近朱者一定要赤。(不说别的,就拿现在来说吧,我工作的地方,女孩子个个不是长得倾国倾城就是银汉无声,可怎么我的女朋友却长得像个霜打的茄子蔫不拉叽的,看这势头能够再继续长下去就是个医学奇迹,而且更为可怜的是迄今为止我还没有追上她。) 所以等我的爸爸意识到待在城里就能发财只不过是他异想天开的美梦,不可能真的实现的时候,他的口袋里已经没有足够的钱把我妈妈从医院里带回家了,他只好硬着头皮,钻进了我身在柳琴剧团的表哥的家里。那个时候我们家和我们表哥几乎不相往来,一来贫富差距极其严重,再者空间距离也不允许,我表哥之所以还肯为他一大把年纪的姑妈也就是我妈妈付上一大笔医药费和回家的盘缠,用我爸爸的话说,是想还我妈妈一个人情。因为柳琴剧团是我外公一手创办的,我妈妈没有捞到一点好处,外公不声不响地都传给了我的舅舅。 那么这点钱还算什么,能算什么呢?我爸爸说这句话的时候,恨不得把双脚踩进地雷里,其悲惨的形象仿佛想让我和我的姐姐在记忆里永远有这么一个印象:我有一个表哥,他住在城里,他会柳琴会吹拉弹唱,他武艺高强(这是我自己联想出来的,我爸爸不知道),他开了一家柳琴剧团,柳琴剧团本来是属于我妈妈的嫁妆。 我爸爸嘴里是这么说,心里其实也挺美滋滋的,说不定还很感激涕零呢,因为就是有了我表哥的慷慨解囊,我爸爸才得以在他生命的第四十八个年头,在我妈妈办理出院手续的那天上午好好地K了一顿,内容是拉面,如你所知还是牛肉的。 回来的时候,他的嘴油花花的,还沾满了碎末,我甚至怀疑他是故意的,因为就我们家那条件,别说牛肉了,就是牛吃的草料也不会轻而易举地放过,怎么可能容忍千年不一见的牛肉挂在嘴边还无动于衷呢? 只可惜我和我的姐姐从来都不知道还有牛肉这种东西,否则非把他的下巴舔得变形,毁了他的容不可。 而那次进城对我妈妈来说,就非常的不好了,因为她不仅也和我们一样没能见识一番牛肉的力量,相反她还忍受着一身疾病的压力,那压力简直就像是一场噩梦啊,而且迟迟还不愿意醒来,醒来了,隔上个几天又得做。 所以自打那一次进城之后,几乎我妈妈每次进城的目的单纯地就只剩下看病了,好像她以前真没有什么病似的,就是那一次把她给传染了。只是我妈妈每次再去看病的时候,我表哥再也没有像第一次那么慷慨,他能管顿饭就不错了。当然这也不怪他,俚语说,救急不救贫,更何况我家里何止是贫,简直是活得没有一丁点希望啊。 在农村活得没有一丁点希望,那就要被想活出一丁点希望的人来弄得绝望,而我大伯和他的两个儿子就是那种想活出一丁点希望的人,他们过够了乡村生活,想充实一下,至少是想激动一下,不能整天被田地里的沉闷压得喘不过气来,于是他们三天两头地就到我家里来闹事。 他们为什么到我家里来闹事呢? 可能觉得别人家不太好惹吧。 我现在要说的是,当时我家里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除了我妈妈和爸爸能为他们麻木至极的拳头带来意想不到的快感之外,他们什么也没有得到,他们甚至都没来得及碰上我一面,就都走了。而我当时甚至还乐不可支地待在西河里和住在村北头的海华摸泥鳅。 我们摸着摸着就在一条鲶鱼的归属上发生了分歧,那鲶鱼确确实实是我逮到的,我有血流不止的手指为证,可他不讲这些,自从看到我手里摸到鲶鱼的时候他的眼就红了,比我被鱼扎出来的血还红。 我知道在他的想法里面我能在他眼皮底下摸到一条鱼,那就是在侮辱他,何况还是一条并不常见的鱼。 另一方面,当然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我表现出了主人般过度的狂喜,那种狂喜劲,可以让智力健全的任何一个人毫不费力地联想到我一路狂奔到家里,在我妈妈面前的炫耀,而我妈妈又会跑到海华的妈妈面前炫耀的景象。 我们于是大打出手,说实话我其实并不想打架,因为我压根儿就不是打架的那块料,从以往的经验来看,这次我恐怕又要最后一个离开现场收拾残局了。 这次是海华逼着我动手的,你想想看有人架着你的脖子往水里摔,你能无动于衷吗?不管你情不情愿,多少也得表示点不屈服或者说反抗吧,所以我只好消极地随着他的臂力,在青草漂荡的河水里起起伏伏,我像是他一个蹩脚的舞伴,而那条鲶鱼就死在了我们的扭打中,我看到鲶鱼死了手就放开了。 我们原本就是为了鲶鱼而开打的,现在鲶鱼死了,一切自然宣告结束,可是海华并不这样想,他继续向我扑来,一点没有罢手的迹象,我只好重新摆好了架势。我其实是一点都不想打了,我很累,可我又不能求饶,这关系到我以后在学校里吹牛能不被人揭穿避免遭到耻笑的问题,而就在我处于这种矛盾的心理当中,在我还没有想好到底用多大的力气来抵挡他嚣张的气焰的时候(我要是用力过大必然会激怒他,我要是用力过小,他的冲力必然会给我带来伤害),我的头发、耳朵、嘴巴、脖子、肚脐,以及我整个的人,已先于我抵抗的意识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进了呛鼻的河水里,透过黄黄的河水,我看见那股力量就是海华的手和膝盖,现在他的膝盖还压在我的屁股上面,手正紧紧地按住我的脖子,我一动不能动,就像被夹在了罅隙中,我没有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力量。 去年这个时候,我还能和他打个平手的,而现在我只能听凭他摆布了,也许吃土豆的人就这点力量,吃土豆的人就该被整天鱼肉纷纷的人掌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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