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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我记得,几年前,她还有一头油亮的长头发,闲时用绸布松松地绑一个蝴蝶结,忙时就挽成一个髻,斜斜地插一只素色的簪子,隔很远我都能闻得见她头发上洗发香波的味道。我的同学们还曾经说,糖果的妈妈是最好看的妈妈。

  慢慢地,她皮肤变得粗糙,言语变得粗鲁,胆子也变得勇猛,因为那个让她温柔和娇弱的男人,已经很久不曾回家。

  而我,变得沉默和自卑。我想,我们母女两个,都是不招人喜欢的。不然,为什么连那个曾为我们撑起天空的男人,都不要我们了呢。

  骆驼是一个看起来稀里糊涂的男孩。上课的时常神游物外,被叫起来回答问题总是抓抓挠挠,哦哦啊啊,吞吞吐吐。

  我坐在教室倒数第二排,和他同桌。他不爱唧唧呱呱,也不会说脏话。他每天都会抹桌子椅子还顺带把我的也抹了。他还为我修理坏掉椅子和抽屉。在做大扫除时抢着把我的那一份也做了。下雨的学校门口,他把他妈妈送来的伞塞到我手里,一个人跑开。

  他每天都会在我的桌肚子里偷偷放零食。核桃,薄荷糖,怪味胡豆,无花果丝或者小饼干,他像个小小魔术师,制造出变幻无穷的惊喜。

  爸爸杳无音信,妈妈辛苦又暴躁。猜测和同情纷纷涌到我的家里来。同学们都用不可言说的眼神看着我。我不由得,连走路都低着头。可当我触摸到圆圆的核桃时,或是硬硬的糖块时,心里的忧悒都像黑夜里忽然亮起了灯一样,光明涌出来,暗黑不见了。

  这样的快乐,并不是因为核桃或者糖块本身,我知道。是为着骆驼那小小的爱护,小小的疼惜。

  有一天,他早早地来到学校,显得神秘又兴奋,两只手不停在书包里蹭来蹭去。我猜他一定得到什么好吃的,想要留给我。我也不说话,站起来,跑到操场上和一群姑娘玩跳房子去了。我蹦蹦又跳跳,我一直不扭头看她。我知道,等我回去,我一定会在桌肚子里发现惊喜。

  我回到座位上,伸手往桌子里一摸,果然,摸到一个软软的,凉凉的东西。我心里一惊,把手缩了回来,是什么?我扭头看他,他只是抿着嘴偷笑。我又惊又疑惑,把它拽了出来。

  它装在一只塑料袋里,还用旧报纸袋裹得严严实实的,我一层层剥开,到最后,我看见的,是一团融融的黑黄色!那样子,说恶心一点,有点像,像便便!

  骆驼一看,急得脸都红了,他抢过去,看了又看,闻了又闻,沉闷地说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昨天晚上还好好的,香香的呢。我怕它被挤坏,还用报纸裹了又裹……他说不下去了,很难过的样子。

  原来,那是一只香蕉,那只香蕉,从热带丛林里被摘下,经过火车,汽车,骆驼奶奶的手,他的手,最后,终于抵达了我的书包。

  可他怎么知道呢,香蕉这么容易坏。要知道,见到香蕉这种传说中的水果,我们都还是第一次啊。

  那天,我们两个人,坐在座位上,对着这一团黑糊糊的香蕉,郁闷了一下午。他郁闷是因为我没能吃上香蕉,而我郁闷的是,我没能给他机会成全他的疼爱。

  我们都期待还有这样的机会,我还想,要是有天,我也得到香蕉,我要飞奔着,跑去送到他手里,还要看着他剥开皮,一口一口吃下去。骆驼,我的小小少年郎。

  算不算恋爱呢,我们没写过纸条,没说过情话,更没牵手拥抱,我们就像两粒还未成熟的青涩果子,长在各自的枝头,不知将要落入哪一片草丛。所以,毕业了,升初中了,没有留恋和不舍,而是轻轻地,嘎然而止。

  升入初中,我爸仍然没有什么消息,我妈仍然每天在煮晚饭时会把锅碗飘盆重重地碰来

  碰去,嘴里不停念叨,你不回来,那永远也别回来!我们没有你,一样活得下去,没良心的!你死了也别托梦给我!狼心狗肺!

  这像是她在吃饭前的一种祈祷,每天都要重复,好像我爸就站在她身边,听得见一样。

  而到了夜里,尤其是我们入睡后,她又变得神经兮兮,一只老鼠窜上房梁都能够把她惊醒,她一惊醒就大声喊我,糖果!快起来!有贼!

  我几次我也被吓住了,赶紧滚下床,跑到她的房间,她正穿着单薄的衣裳,立在门边,身体绷得直直的,手里紧紧握住一把菜刀。那把菜刀是不锈钢的,亮闪闪的,她就藏在枕头下,她常常举着菜刀说,贼娃子来了我就砍死他!你爸再不回来,我也剁死他!

  我听得毛骨悚然。

  镇上陆续有更多的人南下广东深圳去下海,凡是听说有人从那边回来,我妈都要拉上我,跑上门去问,你看见糖果她爸了吗?有人看见他了吗?人家摇摇头,然后拿出从那边带回来的特产糖果安慰她,以及我。

  捧着这些糖果,我们走在青石板街上,深一脚,浅一脚,心里充满了绝望。

  一个冬天的夜里,我被我妈的尖叫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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