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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想到这些,我就有些脸皮发薄,窘迫和对自我的鄙薄让我玩不下去。我是在毫不掩饰地利用一份对我来说相当奢侈的厚爱吧,我的得意没有直言,但内心还存留抹杀不去的微小的暗爽不是吗。所以会有,大不了,找个像辛德勒那样的结婚罢了——会有这样不要脸的念头,就是仗着我在和他之间的关系中,嗅到了自己的优势地位啊。

  可是每次踏入父母家,我就有种身不由己的感觉,好像进入了特殊磁场,东南西北的具体方位已经无关紧要,在那里,南就是北,西就是东,我们都得按照这样一个新的地标来重新摆放原本支撑了良久的防线,把它们肢解下来,拼成菱纹图案,拼成一条新的路。

  老妈的情况时好时坏,勉强值得开心的是好的总比坏的多,虽然她依然会有失忆的困扰,睡不着也是常有的事,但和我之间的对话常常又让我有了一切都没有改变的错觉,她把我叫作“死小孩”“没轻重”“说什么不听什么”,和从前一模一样。怪我把一碗青菜炒豆干挑得只有豆干而没有青菜了,剩下的是给谁吃啊,神色里的不满也和从前一模一样。

  我说:“反正我不吃。”

  那时老妈忽然改口问:“你的英语老师调走没啊?”

  “你说谁?”

  “不是有个大学生来你那里实习吗?走没走啊?”她一下子跳到了我的十四岁。

  “……走了。”我在不久前开始练就了自己对此的平和心态。

  “小小年纪花痴犯得厉害。”

  “嗯……”让她按照想说的说好了。

  “女孩子要自爱,不然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我眼睛抬向把自己坐在十六年前的老妈:“你操心太早了吧……”

  “你是我女儿呀,早是早了点,但我想想不是很正常嘛。”他用一根筷子,把桌子上吃剩下的虾壳归拢进一个碗里。

  “那你猜我将来几岁会结婚呢?”

  “我猜啊?我哪猜得准哦。”

  “你猜猜看嘛——”

  “干吗,你急着结婚啊?”她笑笑,“二十四岁吧?看你那么容易花痴的个性,肯定挺早就结了。”

  “嗯……搞不好呢真的呢。”我把两臂在餐桌上抱成圈,下巴压进去。压得眼睛蹭到手臂上嶙嶙的鸡皮疙瘩。

  那天回家后,我就把微信里的头像换成了最新的自拍,带上特效后,至少看起来还是不错的,没有笑的照片,却比笑的时候要耐看些,然后我给辛德勒发了一条消息,我问他“这次出差的地方红茶不错啊?”他一如我所料地回复了过来,“可不敢带了,我这里可有份放了很久很久的礼物,都还留着没有处理”。那个时候,我觉得,搞不好是可以的。

  把之前人生中所有的难题,全部换成新一波的。

  老爸在几天后来看我,说是我前面带走了老妈的病历卡还没来得及还。比起老妈,他来我这里光顾的次数要少得多。所承担的任务也和老妈截然不同。我跟他说阳台下水道有点堵塞,衣架的螺丝有点松,厨房里的灯泡好像不怎么好使了。老爸搬了个凳子爬上去。我在下面一边扶,一边问:“是灯泡坏了还是什么啊?”

  “灯泡吧,你这里有备用的吗?”

  “没呢——”

  “那就没办法了——”他手指敲了敲塑料灯罩。

  “呀别敲,灰都掉下来啦!”

  “着急修吗?”他说,“隔壁好像就有灯具市场吧?”他一步踩回瓷砖,打开我的冰箱看了看,“你午饭也没什么可吃的哦?要不去买个灯泡,然后就在外面的水饺店里吃个饭吧。”

  “行啊。”

  我和老爸坐在塑料凳子上面对面,还未到午休高峰时期,店堂里的人不算多。因此老爸是有点压低了声音问我的:“我怎么听你之前跟你老妈提到,下个礼拜有约会啊?”

  “对啊。”我的确是预备了一次约会,也把这个附加在老妈晚餐前的那顿药片上,告诉了她。她不出意外地合理地开心,连说“白先生看来是很专情的”。

  “不是之前还跟我说断了关系吗?”

  “断了么,也可以重新捡起来的啊。”

  “你那么洒脱哦。”

  “洒脱应该是正相反啊,是捡起来了以后重新扔掉才叫洒脱吧?”

  “那你这个算什么呢?”他突然一问。

  “什么算什么……”

  “你喜欢人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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