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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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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怎么了呢。汪岚在办公室等着那个所谓的前夫吗,然后对方的妹妹一起出现了,起了争执,推搡中出现了伤害事故吗?——但这些我都无所谓啊,我不管啊,我也不关心啊,我只想知道,为什么马赛会出现在那里,为什么他会在汪岚身边,他陪伴着汪岚。 要从自己愈演愈烈的恐慌中稳住脚下的油门,我不得不在这个三九严寒天里打开车窗让自己被冷风进行沿路的拷问。但无法控制的晃神下我还是无知无觉地闯过一个红灯,如果不是万幸已经夜深路口没有其他车辆,也许我的人生就要在这个红灯中完全沉没也未可知。 我知道自己的双手在发抖,肉眼虽不可见,但一个寒战后留存在我手上的余波显然迟迟难了。余光里瞄到那个在背包开口中露出半截的手表带,一秒内我想把它掏出来自己戴上但下一秒我又想把它扔出窗外。 如果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够安全地把车开到目的地,我一定是前世积了难以数计的福报。 我冲到派出所大门的灯光下,隔着楼前的小院子一眼就看到了在正前方的房间里,正熙熙攘攘站了不少人。随着我逐渐接近,自然看得越清楚。 脸上颇为不耐烦的警员,那个稍微眼熟的……应该就是汪岚该死的未婚夫了,我虽然没有见过他真人,但照片还是看过的,另一个不认识的男性,脸色涨成猪肝红,仿佛他负责爆发所有人的愤怒,把其他人都衬出彻底的苍白来。 这份苍白里有汪岚一份。 她垂着脸坐在一张凳子上,周围全是大男人的环境里,她的瘦弱也显出额外的美。她一手托着脸,另一只手—— 我看见汪岚仰起了脸,然后她举起另一只手,下一秒,她抓住了站在近旁的马赛,抓着他的手腕。这个流畅的动作几乎连我的疑惑也能完全打消,因为它看起来太合情合理。 “啊。”这是我唯一能够发出的声音。拿着一个杯子走到水池边,手一滑它打碎了的时候会发出的声音。拿着一只气球,线断了看着它袅袅地远去时会发出的声音。想抄一条近路,却在拐弯后发现前方是死胡同时会发出的声音。 剩者为王 第二季(九) 在大多数人的胡思乱想里,派出所毕竟还是个有距离感的存在,仿佛里面直接储存着一把霰弹枪,一条老虎凳,一个狗头铡,关着一个火云邪神,电梯直达地狱十八层,总之一句话,靠近即死。尽管这个社会早已日趋沦落,晚上八点后有楼上的丈夫对老婆施暴,晚上八点前有老虎机在楼下诱拐未成年人的零花钱,而把我三十年人生里丢过的钱包全部加在一起,说不定早已足够买下一打按摩浴缸了,可生平第一次踏足派出所,一点点地我发觉原来它还是非常普通。几间办公室、电脑、办公桌,做笔录的警察长了一张停留在大学第三年被篮球砸中面部时的脸,手边摊着一个笔记本,我看清上面已经写了十几行,想要再伸长一点脖子,被他用篮球撞击下的眼神呵斥了回来。 “你谁啊?”他问我。 “哦,我是——”我刚朝汪岚一抬手,汪岚也直起了身。 “我朋友,也是同事。”她上前朝我特别安心地松了一大口气,“麻烦到你了。” “无所谓啊。”我从钱包里拿出刚才替汪岚从办公室里带回的身份证,“倒是长了见识,报案登记还需要这个的么。” “这见识长了也没什么用。”汪岚漠漠地将证件放在办案警察面前。借此机会,我又打量了一圈房里的人。此刻似乎已经从先前的事件中冷静了下来,我能很清晰地分辨每一种不同的颜色在他们的表情中调配出怎样具体的赤橙或青紫。只是他们多多少少都在最后刷了一层强硬的冷漠要拒绝我探察般的目光,用来掩盖下一层岌岌可危的薄弱的羞耻感。 警察朝我挥手:“无关的人别进来,房间够挤了。”是不是在某类美剧里,我应该朝他脸上啐一口站在“纳税人”立场上的嘲讽?不过仔细想想我此刻既没有穿着英姿飒爽的美牌的Marc Jacobs,而且我的税金八成还在通往国库的路上,万一还没有参与到购买他的制服事务怎么办。我稍稍朝汪岚比了个手势表示“在门口等她”,便换了个手抓着包走到门外。 天非常冷,打开手机的软件看了看果然温度比昨日又降了一个我的猝不及防来,我立着领子,徒劳地想安慰自己的体温。大概连门卫室里的大叔都看出我由内而外的寒意,打开门问我要不要进去躲躲风,大概是这个寥落而平凡的半夜三更也软化出他一些不像以往那么特殊岗位的心肠。我当仁不让地答应了,抓住他的好意,在那间不怎么宽敞的小屋子里,哪怕只是站着也好,我的双腿已经快要麻痹了。 大叔在读一张超市优惠海报。我站在角落捧着手机翻阅着新闻。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对话。也许最初我还曾经有一份八卦的心,企图和他闲聊一些《派出所的故事》之类内容,听听他所讲述的持枪歹徒或者江洋大盗。但他给了我一个很沉默而停顿的背影,让我无端想起键盘上的ESC键,好像一根按着它的手指,什么都能给退出去。我开始察觉自己的无礼来,乖乖退回到被施舍的屋檐下。 一个老同学在开心网上晒她的美洲自驾之旅,一个老同学的孩子会说话了,我的首页大概四个新上传的视频,系统提示我有一个老同学今天过生日。是我的错觉么,比起先前轰轰烈烈的三十岁,三十一岁的他几乎连自己都忘了,不以为意地转着几个笑话帖。 我忘记了是哪一天,不知怎么就在网页上把某个高中的学校论坛从头一页页刷到了尾。说实在,没有什么特别有内容的帖子,两三个骂老师,两三个发表所谓的“各班篮球队实力比拼”,两三个讨论最新的动画,剩下的就是没完没了的“三班的班花是谁?”“谁知道六班的篮球队长叫什么名字?”“学校合唱队里有个超级美女是几班的?”,也有人仗着自己可以不暴露真实身份,冲进这个简陋的页面,把众目睽睽装成空无一人地大喊一句“某某某我喜欢你”。 但是我很快发现有个女孩的名字在许多帖子下面频繁地出现,有人尚不知道她的名字而在广撒征求帖,有人知道她的名字,把她默默地供在“你暗恋的人”名单下面,有人寻找着她迎新晚会上的视频。 我发现了一个被许多人偷偷喜爱着的女孩子,尽管是在和我毫无关系的一个世界,一个苦恼着和我所苦恼的事物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随随便便就能披着明媚日光让电影胶片两侧的带孔在上下走出音乐来的世界。我好像被某种不知名的毒素般的兴奋鼓舞着,那晚到最后,一直用类似偷窥狂和福尔摩斯合体的精神,在网上不断地搜寻着这个女孩的讯息,直至终于在她所参加的校广播会网页上看见她的照片。 真是非常非常漂亮的,同样也是非常十八岁的照片,她戴着蓝色的细微头箍,及肩的头发,有一对酒窝,一个比另一个稍明显些,眼睛里藏着小鹿般柔顺而水灵的目光。我想自己在那个瞬间的心情是仿佛安下心般的松弛和满足。她远远配得上许多人喜爱。明着暗着,想尽办法在她面前投个三分球,想要和她说个笑话,但步子到她面前就会投降般落荒地转走,留一个充满懊悔的ID只敢在网络上喊出八九个感叹号,她就是配得上这一切青春戏码的女孩子。她有属于自己的十八岁,她穿着蓝白相间的土气校服也能穿得格外漂亮,她摊着一叠课本要赶作业。她似乎会被永远停留在那个时间里,她不会老去,她不会消失,她不会遇到之后的人生难题,它们不可能靠近得了她。她的这份美丽是要和许多个人的记忆一起永存的。而我就对着这个陌生的远远的在几条代沟之外的高中女生,突然在心里涌出剧烈的感动。太古怪的心情了,我很明白,但却不能阻止这份感动坚持地丰富着我的意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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