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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我也知道她那个人,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她发作起来就是偏偏要去招惹你的。她就是那样的人。她就是那些大摇大摆要冲上高速公路的野猫,”我的语调还能保持温和,“所以,怎么说呢,就只能靠你把持自己了。”

  小狄的眉心快要被他自己挤成最深的川字。

  “她对你的感情,我比谁都清楚,我也知道没有办法劝说,我怎么唱衰,怎么谩骂,甚至怎么诅咒都影响不了一丝一毫。而事实上,大概连她自己也是不能控制的吧。大概她自己在心里早就下了比我还要恶,还要狠,还要绝的咒语了吧。可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真的,无论手里捧着多么丰饶的东西,哪怕那是你积累了许久许久的财富,还是可以一秒之内压根想也不想地扔掉,只想上去牵着他的手跑。”我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凉意,沿着鼻腔一直缠绕进我的神志里,在我说话的时候,它们前后圈起我的双手,“你大概是觉得,夸张了吧。也对,本来章聿也好,我也好,真的也不是小孩子了,多少都该懂一些。但是,谁让她碰到你了呢。她觉得没有比喜欢你更好的事情了。”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无论之前走了有多远的路,两手中间沉甸甸地收获着,大颗大颗饱满的苹果、葡萄、荔枝、一罐金色的蜂蜜……只要遇到了喜欢的人,不需要思考的,松开双手,为了朝他用力地挥摆出自己。那些收集了那么久的,饱满的苹果、葡萄、荔枝,碎在蜂蜜里。

  剩者为王

  第二季(七)

  困也不觉得困,累也不觉得累,倒是冷不防被路边的沟渠崴了脚踝,疼得我龇牙咧嘴,等到回忆起来,昨天刚刚目睹过有未成年人在这里就地大便,顿时怒从心中起。

  这种夜黑风高的撒网式搜查让人无法愉快起来,心情跟着恶向胆边生。

  我开始一点一滴地回忆着章聿的种种糟糕之处。例如她的自说自话,无药可治的神经质,据她自述小时候还曾用粉笔灰冲成饮料送给同桌喝,累积起来应该也足够被以投毒罪判个几年刑,外加娇蛮成性,如果她能像金庸笔下的阿紫那样戳爆自己的眼珠倒也罢了(假的……)。我还想起自己有两条价格不菲的连衣裙被她借走后分别挂上了酱油渍和葡萄汁,让我好好一条Marc Jacobs变成“鲜的每日C”。

  都这样了,她还要把我拖累成半夜时分在马路上瞪着两只眼睛,怀疑每一座鬼影绰绰的树丛或雕像就是我行踪不明的孕妇朋友。

  小狄打来电话:“还没结果的话,要不你先回家睡觉吧,明天再找也行的。”

  “没事,我还不困,你现在在哪儿?”从我家离开后,小狄和我兵分两路。

  “之前和她一起去过的店。你呢?”

  “我么?……也差不多。”虽然已经走到了医院门口,可我也毫无必胜的把握,但我依然劝慰着,“别太担心,没有消息反而是一种好消息。”

  “嗯……希望如此吧,”不知情的他显然不明白真相,“你自己也多注意安全。”

  “知道的。”我挂了电话。急诊处依然亮着灯的医院,直到走近后,才会突然暴露出属于它的喧哗。

  章聿醒着,看见我时愣了愣,一开口我却不知为什么有点想哭:“……果然我就猜你会找到我的。”

  “……怎么手机也不充电呢?”我靠着她的病床坐下,捏住她露在被子外的手,一边的桌头真够简陋的,垮垮地搭着一条她的围巾,连杯水也没有,“我问了一大圈,幸好你在这儿,不然全市的妇产科我都得跑上一遍了。你说这叫什么旅行路线呢?”

  “忘记了,一急就忘了啊。”

  “没事吗?”

  “没什么大事。”

  “到底怎么个情况呢?”

  “见红了,突然之间,吓得没办法,只知道赶紧跑来医院看。医生本来让我回家观察情况,不过我还没走出大门呢,就又见红了,所以医生让我留下来观察看看。”

  “那结果呢?没事?”我的声音有点发抖。

  “嗯,能确定小孩没问题。明天就能出院。”她说得太简短了,“不过,你怎么知道的呢?”

  “小狄找过来的。”

  “喔。”她神色如常。

  “说你之前约了他见面……你是打算告诉他吗?”

  “我也不清楚,只是单纯想见面。”

  “……”我不知道说什么,这个空间的气息胁迫了我。从小我就对医院难以适应,更别提这类每分每秒都在实现着“呱呱坠地”这四个字、充满了“母亲”色彩的拥挤的病房。

  “没事了。”她又轻轻地对我重复一次,总是涂着指甲油的手指现在也撤下了所有的傲气,单薄地刮着我的手心。

  于是我实在按捺不住:“别生了。”我动用所有否定的词语,“不能生的。你这样没有办法‘幸福生活’的。怎么过呢。”

  章聿在我面前萎缩起来,好像床褥上有个流沙似的洞穴正在将她一点点吸走:“早上,我来的时候,看见有一溜来堕胎的女孩子。一溜,好多个。其中一个大概是刚刚动完手术,直接让人抱出来的,跟死掉一样,脸色惨白惨白的。不小心被我碰到了,右手立刻垂落了下来。我快吓死了。”她的眼睛望着天花板,似乎还在不断复现先前的画面——如同突然放下的停车栏杆一般,使她猝不及防地踩了一脚刹车,胸口被勒得生痛。

  “长痛不如短痛。”连我也不清楚自己说的话是朴实还是无能,“你一定要想清楚的啊。这真的不是随随便便的小事,不是你能够负担的。”该死,那些浪漫的电影从来只会强化描写那些虚无的情啊爱啊、月夜啊、星河啊、玫瑰花啊勿忘我啊,我倒想看看有哪个敢直接把镜头对准产妇的临盘下体拍个三分钟。

  “你说的我都懂啊。我什么都明白。但没有用。”她几近冷淡地朝我笑了笑,“我原先等在店里,要见他。没一会儿,突然觉得不对劲了。我赶紧冲到厕所。几乎是血流成河啊。最大的血块,足足有五六厘米。我敲门,拉了一条缝让排队在我后面的女孩替我先买点卫生巾去。好在她本来就带着。后来还是她扶我到外面,我等着的时候她和她的男友一起还帮我去叫车——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啊,看起来应该还在读大学吧。我坐在那里的时候就想,大概是孩子保不住了,我和他没有缘分吧。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其实,就是那个时候,我看见了小狄。”

  “……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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