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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不知为什么,叶婉晴明明觉得害怕,却非得要仔细辨认这具躯体。她只觉自己全身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他明明就在自己眼前,头身体胳膊和手,所有的肉体什么都不缺,仿佛只要一叫他,他就可以转瞬醒来重新坐起来。她不能相信,就是这具躯体,昨晚还在和她碰杯喝酒拥抱,还可以自如地活动。叶婉晴突然抬头看天花板,她很想知道,他的灵魂与肉体以什么样的形式剥离,现在又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

  李红忽然伸出一只手,抚摸他僵硬的脸,她发出一声深重的啜泣,一下扑倒在林仕玉僵硬的身体上。叶婉晴放声大哭,她才意识到,她将彻底失去眼前这个躯体,彻底失去她一直关心、喜爱、欣赏、在精神上可以依傍的朋友。她恐惧于面前这具生涩冰冷的肉体,她希望自己正在做噩梦,她以极端的恐惧与悲痛放声大哭,希望像许多次那样哭着从梦中惊醒。

  可是在这个完全归于沉寂的躯体面前,她们永远都无法惊醒了。

  那天晚上,叶婉晴扑倒在闻迅赶来的郑旭泽的怀抱里,她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她需要一个男人温暖的身体与长久的抚慰。她极度脆弱,无法合眼,只渴望清楚地感受被爱、被保护、被关怀,感知身体活生生的依傍。她在他怀里疲惫之极,眼睛合上一会儿又猛地惊醒。可她还是做了梦,在梦中,她梦到吴俊宁只是在她梦中出现过,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她从梦的梦中醒来,发现一切都是幻想,生存如此苍白。

  她最终从梦中惊醒,久久沉浸在悲伤氛围里。然后,她开始庆幸,庆幸自己活着,有感觉,没有疯,在正常的人群中,她庆幸自己有记忆,从前不是梦境。

  葬礼在七天后举行,叶婉晴看到了林仕玉的父母,一夜白头,他们并不算大的年纪在儿子的灵前衰老得无法支撑。

  林仕玉的脸被化妆师处理得栩栩如生,大家和他做最后告别,林仕玉的妈妈哭得昏厥过去,叶婉晴强迫自己站住不要摔倒。在一片哭嚎声中,林仕玉的父亲捧着骨灰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叶婉晴忽然了解,为什么人们那么急不可耐地消灭肉体,对于生者来说,没有灵魂的、熟悉的肉体才是对精神最大、最残酷的打击。

  ……有一种人,命中注定没有出路没有未来,命中注定是悲剧。他们命中注定颠沛流离,任人宰割。他们偶尔也会遇到善良的人,生活里会出现一点暖意。

  可善良的人们往往也自顾不暇,他们就只好靠回忆那点瞬间即逝的暖意了此余生。

  (选自话剧《理由》第二幕)

  我以为我们有许多未来,我已经找到了你。

  绝大部分的向往是达不到的,和你在一起,就像,我飞上蓝天,和云在一起。

  (选自话剧《理由》第三幕)

  五

  叶婉晴搬到了郑旭泽家,和郑旭泽正式同居。她想通了,她不想再让年轻的生命独自在孤独中一点点老去。人生脆弱,她要尽量享受她能享受到的快乐。她累了,不愿再深想那些遥远的、无法确定的事情。她与郑旭泽达成协议,只做情人,在适当的时候分手,郑旭泽说:我尊重你。

  叶婉晴没想到郑旭泽竟会那样疼她,她做饭,他打下手,她看书听音乐,他收拾屋子为她洗衣服,在莫扎特温柔宁静的柔板里,他会忽然问:亲爱的,你能告诉我你那只袜子跑哪去了吗?为了让她充分享受泡澡的乐趣,他特意在洗澡间装上音响书架,当她洗完澡,边听音乐边找衣服沉思时,他会突然从旁边过来,抱抱她亲亲她的唇,把一个干净的短裤递在她手里。

  叶婉晴开始逐渐认可这种真实的生活,一切都实实在在,一个有血、有肉、有力量的男人在自己身边守着自己、照顾自己、爱着自己。有时,她也会惶惑于现在的生活并非来自于纯洁的爱情,可让她惊讶的是,自己没有任何愧疚感,爱情在多年的闲置中,越来越空洞得像一部黑白电影的记忆。

  公司的业务越来越好,钱一天比一天多地装进腰包,叶婉晴终于有资金重新做回老本行,注册了一个室内设计公司。她在3D与后期制作专业领域的优势很快显示出来,公司开始有了大笔利润。

  年底,话剧《理由》重新上演。叶婉晴不惜重金,在全国发行的几家报纸上连续登出寻找词作者吴俊宁的专访,这一次,终于有了吴俊宁的消息。

  这天,叶婉晴接到一个电话,是一个旅游杂志的姓陈的编辑打来的,他说他陆续接到过三篇稿件,作者署名吴俊宁,有两篇已经发表,陈编辑本想和吴俊宁继续约稿,可按地址寄信过去,却一直没有回音。

  陈编辑在报纸上看到叶婉晴登的启事专访,又看了歌词,想很可能是同一个人,便给叶婉晴打了电话。叶婉晴大喜过望,忙问他能不能找到原稿,最好是亲笔原件,陈编辑说有,并给叶婉晴传真过来。

  清秀的字体更加成熟流畅,比几年前有一点草,是他。

  三篇稿子分别描写了纳西族和藏族的民歌、国内各个剧种地域特点与说唱形式的对比。

  叶婉晴一遍遍抚摸着稿子,那是他的字,他的心灵。她无法不珍爱这些,无法不想念他,在他们分别的这些年里,她已面目全非,他却依然纯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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