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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是么?”于叔叔吃一惊,扭头看看余乐乐。她的脸掩在黑影里,看不分明,可是女孩子郁郁的情绪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

  “你怎么知道的?”于叔叔问。

  “我听到她们谈话了,”余乐乐苦笑一下:“我知道偷听别人谈话很不礼貌,可是还是控制不了自己。”

  “她们说什么了?”于叔叔似乎已经猜到聊天的内容必然与许宸有关。

  “她说她希望许宸出国,本科毕业就出国,去美国做医生,”余乐乐的声音低下去:“叔叔,是不是对许宸来说真的是出国比较好?”

  于叔叔不说话了,他伸手放一张CD,渐渐有音乐弥漫开。那么巧,居然是《很爱很爱你》,歌里唱:如果我退回到好朋友的位置,你也就不再需要为难成这样子,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舍得让你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飞去……

  “叔叔,你是说我应该放手么?”余乐乐扭头看于叔叔,她的眼里有朦胧的雾气,于叔叔叹口气。

  “乐乐,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人这辈子需要做很多的选择,可是很多时候,无论我们选择什么,可能都会后悔。因为一次也只能选择一种生活方式,而人生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那么我选什么呢?”余乐乐悠悠叹口气,扭头看窗外,车窗外的城市寂静若此,阴天,连星星都看不到了。

  “许宸是个好孩子。”于叔叔说。

  “叔叔,你说话的口气和我妈一样。”余乐乐看于叔叔一眼。

  “乐乐,有时候我常常想,如果当时我没有和你妈分开,现在会怎样,”于叔叔看余乐乐一眼:“当然我没有对你爸爸不礼貌的意思,你不要多心。”

  “我明白。”余乐乐声音很低。

  “我想,如果我们没有分开,现在我会在这个城市的一个工厂里继续做我的技术工人,如果运气好,可能已经成为工程师,再或者称为厂里的一个小领导。后来企业重组,改制,换老板,我下岗了,我的妻子我的孩子过着没有保障的生活,”于叔叔若有所思:“有时候,你最爱的未必就是最适合你的。”

  “叔叔,你现在也不赞成我们在一起了么?”余乐乐听得出那些潜意识里的倾向性,有清晰的绝望,像泡沫一样涌出来。

  “我没有不赞成,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自己来选择。如果他选择走,你就让他走。这期间你们都是自由的,你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他也有不回来的权利。如果他也很在乎你们之间的感情,他或许会回来的。”

  “叔叔,我只是想知道,让他走,是不是真的对他来说是好事?”余乐乐的表情有点急切了。

  “我想,如果他愿意的话,应该是件好事吧。”于叔叔叹口气。

  余乐乐沉默了。

  其实,征求一个答案,不过是为了确定心中的某些判断。

  余乐乐很清楚,许宸的姑姑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她的道理。

  也知道,以许宸的性格,他断不会离开。哪怕他明知道那条道路花团锦簇,可是因为自己,他也未必会走。

  于叔叔说:你最爱的未必就是最适合你的。

  那么——许宸,你是我最爱的,还是最适合我的?

  8-1

  暑假里,余乐乐参加7月份的“暑期三下乡”支教团,许宸参加8月份的革命老区医务团,两个人都是服从组织分配的好孩子,于是擦肩而过,再度少了很多见面的机会。走在下乡路上时余乐乐还在想:是谁说过的,距离有了美没了。那么自己和许宸,距离足够远,美还在么?

  倒是连海平,背着一个硕大的包,头上戴一顶NIKE的帽子,精神头很好地坐在余乐乐旁边。一路上嘴巴没闲着,不是在四处找女生讨零食吃就是给余乐乐讲他小时候上蹿下跳、为非作歹、鸡犬不宁的往事。余乐乐听得哭笑不得,心想如果自己将来有儿子,可千万别这么调皮才好。

  去农村的路并不好走,汽车颠簸在去蒲荫县锦寨乡的路上时,几乎是像袋鼠一样一路跳跃着奔驰的。巨大的起伏高度令车厢里隔一会就会有女生发出尖叫。余乐乐晕车,脸色有些发白地伸出一只手抓住前面座位的把手,另一只手很努力地想打开车窗透透气。可是车很旧了,车窗生锈打不开,就闭上眼虚飘飘地靠在座位上不出声。

  连海平看见了,把胳膊从余乐乐头顶上方伸过去,抓住车窗使劲扳动几下,发现还是打不开,终于宣告放弃。一低头,看见余乐乐有气无力的样子,还有心开玩笑:“我借你个肩膀靠,要不要?”

  余乐乐闭着眼不说话,只是摇摇头。连海平看她几眼,伸出手把余乐乐一只手抓过来,用手指捏住余乐乐左手拇指下方的位置揉。大概太使劲了,余乐乐“哎哟”一声睁开眼,白着脸瞪连海平:“干吗呢?疼啊!”

  连海平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在余乐乐面前挥一挥:“这样可以治晕车,不懂不要乱叫,把后面睡觉的同学都吵醒了,你这人真没公德心。睡吧睡吧,睡着了就不晕了。”

  余乐乐没力气和他争,闭上眼渐渐真的睡着了。连海平不敢动,只是一路揉着余乐乐的手,肩膀上的重量也渐渐沉重起来——余乐乐到底还是歪倒在连海平肩膀上睡了一路。她的头发丝飘来飘去的不老实,很多次拂过连海平的脸,让他总想打喷嚏。可是他不敢,怕吵醒她,就忍着。忍到最后不仅鼻子麻木了,就连右半边身子也麻木了。

  就这么颠簸着到了锦寨。

  锦寨人民很热情。大概乡政府很同情这些城里来的支教老师们,也知道他们没吃过什么苦,就把乡政府大门外200米远处的一个家庭式旅馆订下来给支教团做宿舍。旅馆上下两层,楼下吃饭,楼上住宿,条件在全乡而言已经算是很好。全部4个房间最多容纳16人,支教团加上年轻的辅导员老师一共15人,勉勉强强全都塞了进去。

  一群城市孩子很明显没见过农村的万事万物,就连旅馆后院养的猪都被当作蜘蛛侠一样顶礼膜拜。比余乐乐低一级的师妹佟丁丁兴奋得满脸通红,从一楼呼啸着跑上来,跑到余乐乐面前,举着右手语气激动地说:“师姐,我刚才摸了那头猪的脖子!毛好硬!”

  恰好连海平进门给余乐乐送晕车药,皱着眉头看佟丁丁:“洗手去!”

  “为什么?偏不!”佟丁丁瞪连海平一眼,向余乐乐抱怨:“师姐,你怎么受得了师兄?他这么凶!”边说话边把两只手擎高,作势要往连海平身上抹。

  余乐乐笑,看连海平和佟丁丁你推我搡地闹着。听见连海平威胁佟丁丁:“午饭我负责排座位,小心吃饭的时候我把你弄到灶台下面,让你像小媳妇一样蹲在那儿捧着碗吃!”

  佟丁丁咬牙切齿:“师兄你公报私仇!”

  扭回头看余乐乐:“师姐你别要他了,休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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