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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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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蓝在医务室里为阿芳擦了点红药水,围观的人照例堵在门口。忽然,楼梯口传来一阵罗唣,有人大喊,不好啦老虎来啦。我只感到眼前一阵旋风掠过,王陶福的老婆像闪电一样出现在医务室,举着五根指甲扑向阿芳,并且喊着:"我挖了你的X!"这婆娘足有150斤重,黑脸,歪嘴,头发像钢丝一样。她其实不是老虎,而是野猪。那时候干部们都回办公室了,医务室里除了白蓝以外,就只剩下十几个看热闹的闲人,谁也没想到王陶福的老婆来得这么快,这么迅猛。王陶福的老婆咆哮说:"装死给谁看?跳楼啊,我跟你一起跳!" 假如我一生中所经历的场景都可以倒放,以慢镜头的形式一遍遍重新来过,那么,医务室的那一幕肯定是排名前五位的经典镜头。白蓝像橄榄球运动员一样扑过去,抱住了老虎的腰,准确地说,是用整个身体抵住了老虎。老虎疯了,抓住白蓝的头发使劲摇晃,白蓝一声不吭,猛地张嘴,吭哧一口咬在了老虎的腰里。 在一片惊叫声中,我看见阿芳从体检床上跳上窗台,她的身影在依稀发黄的树冠上一闪而过。 定格。 早在十多年前,我便知道,暴力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不但会弄伤别人,自己也会受到惩罚。但暴力不是天生的,在某些时候,暴力甚至就像上帝的骰子,可以光顾任何人。好比我来说,从进厂那天起就不爽,老想找人比划比划,最后呢,只能去和水泵比划。我一身油污,面如死灰,走路摇摇晃晃,形同杀胚,但我其实很少有机会打人,这说明上帝的骰子没有掷到我这一边,肾上腺激素再旺盛也是枉然。与此同时,上帝看中了白蓝,一个和平主义者,居然把老虎咬得哭了。 那天我们趴在窗口往下看,阿芳躺在一棵树下,她也在哭。她还能哭就好办了,厂里派一辆车,把她送到医院里一查,胫骨骨折。这都是题外话了。工人都跑光以后,老虎也被保卫科带去交待问题,一路上哭哭啼啼的,自知闯了大祸。下午,钳工班让我去甲醛车间拆个水泵,我心想,万一再把老子熏昏过去,这回白医生估计不会有心思抢救我了。我就让魏懿歆替我去拆水泵,自己又换了身干净的工作服往医务室去了。 我推开医务室的门,里面一个人也没有。隔壁图书馆的海燕走过来,告诉我,小毕来找过白蓝,两个人出去了。她冲我眨眨眼,我什么也没说,往体检床上一坐,点上一根香烟,等着白蓝回来。 我就这么独自坐着,坐了很久。我总觉得自己需要去想一些问题,严格地说,是思考。我现在三十多岁,回望自己的前半生,这种需要思考的瞬间,其实也不多,况且也思考不出什么名堂。我的前半生,多数时候都是恍然大悟,好像轮胎扎上了钉子,这种清醒是不需要用思考来到达的。每次我感到自己需要思考,就会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并不指望自己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有时候糊里糊涂睡着了,有时候抽掉半包烟,拍拍屁股回家。 医务室是如此的安静。世界上的一切安静于我而言都是好的,假如我是个流氓,往那里一坐,就可以说,打打杀杀的日子我已经过厌了。但我不是流氓,而是修水泵的学徒,打打杀杀的是别人。我只能认为,安静是一种好,即使毫无理由,我也想安静安静。 大约两个小时之后,白蓝从外面进来,她看见我,愣了一下。我坐在体检床上,晃荡着两条腿,地上有四五个烟头。我对她笑了笑。后来,她对我说,那天我笑得很难看,夹着香烟的手指在发抖,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说,我就怕你身后还站着个小毕,结果没看见小毕,他妈的,你不能明白我有多激动。我毕竟才二十岁,这还是虚岁,其实是十九。白蓝说:难怪你那天的样子好像犯了心脏病。 白蓝说,以后不要在医务室抽烟。我点点头,把手里的烟头嗖地弹到窗外。我问她好点了没有。她看了看我,忽然愤怒地说:好个屁,你看我的头发,都被她抓下来了一绺。她低下头给我看。我说还好,抓得比较散,所以没有秃斑,以前拷问犯人才是真的一小撮一小撮地揪头发,脑袋上会留下黄豆大的秃斑,很难看。打架的时候不太会出现这种情况。白蓝说:她竟然抓我的头发,这个泼妇。我说:亏得你咬了她一口,真是应了那句话,兔子急了也咬人。白蓝说:你还说呢,你看你平时凶巴巴的,好像一条小狼狗,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也不帮我一把,好歹你可以掐住她脖子吧。我听了就笑,说:她又没咬你,我凭什么掐她脖子呀。 那时候白蓝对我的评价就是:路小路的体质属于傻粗型的,骑三轮没问题,脑袋撞在水泵上也没问题,但反应比较慢,不够迅速。这种体质的人只适合做人盾、强劳力、粗使丫环。凡是需要用大脑和小脑来解决的问题,路小路都不能胜任,纯粹就是一个肌肉坨子。我问她什么是人盾,她说是保镖的一种,专门用来挡子弹的,其实路小路连人盾都不如,基本上是人桩。我听了这种评价,或者说是鉴定,心里很不高兴。我说: "既然如此,我替你去把王陶福的老婆拍了。" "拍什么?" "拍砖头啊!" 白蓝说不用去拍了,王陶福的老婆被她咬得很惨,另一方面又导致了阿芳跳楼,目前还在保卫科哭呢。保卫科的人也不喜欢老虎,平时找不到机会整她,这回逮住了,威胁要送她去拘留。这个老虎非常狡猾,她说自己根本不是去吓唬阿芳的,而是去探望她,要不是白蓝揪住自己,阿芳绝对不会跳下去。照这么说下去,事情的性质就变了,阿芳是失足坠楼,白蓝和老虎是女流氓斗殴。我说:"我能作证,老虎说要挖了阿芳的那个。"白蓝说省省吧,早就有人自告奋勇去作证了,这么高尚的事情轮不到我。 我对白蓝说,老虎我就不去拍了,我从来没拍过女人,即使黑脸歪嘴的也没拍过。但是,我一定会为了她去拍某一个人,这是迟早的事情,以洗刷人盾和人桩的耻辱。 她说:"拍谁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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