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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我闭着眼睛,轻声说:“你迟早要死在这辆车上的。”

  如果说,我这一辈子有什么后悔的事,那就是我说了这句话。

  那是我不知道,世界上有个词语,叫一语成谶。

  如果要我付出任何代价去换回我曾经口不择言说出的这句诅咒,我都愿意,哪怕,这个代价是我的生命。

  林逸舟停好车之后,拖着我进了电梯,我已经是一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死样子了,我蹲在电梯里看着表示楼层的数字一个个地上升,我真心希望此刻电梯坠毁,我们同归于尽。

  他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陌生的气息,曾经多少次,我觉得人生痛苦无望的时候骂我想要来到这间房,想要呼吸一下这里的空气,才觉得自己不会活得那么窒息。

  客厅里摆着冰壶,吸管,锡纸,火机。

  我绝望地看着他隐没于黑暗的面孔,我真的恨不得杀了他。

  在某些方面,林逸舟是我的老师。

  是他告诉我吸毒的概念。所谓吸毒,就是在不恰当的时间,地点,采用不恰当的方式使用了麻醉药品和精神药品。

  是他告诉我,毒品分为合法毒品和非法毒品,像烟、酒精,那些国家贸易管制但是对人体有害的东西就是合法毒品,而他平时玩的那些,冰毒、麻古、K粉,就叫非法毒品。

  有时候,我会觉得,那真是一些模糊的概念。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灰色的地带,灰色的人群,通过一些极端而偏激的方式,获得一点短暂的快感。

  林逸舟玩那些东西从来不瞒我,说来也是我犯贱,我明明对他的一切缺点都了然于心,可我就是不能不爱他。

  我不是没有劝过他,有时候他看一看我的眼神就能明白我的忧心,可是他管不住自己,他就是个狂妄任性又目空一切的人。

  我听说像他们那样的人其实都有很重的疑心,没办法,到底还是怕,可是他跟他的朋友聚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避讳我,后来无意间我才知道,是因为他跟他们说:“她是我的人,绝对靠得住。”

  “我的人”,我为了这三个字激动得都要产生幻觉了。

  但是他从来不许我碰那些,他总是对跃跃欲试的我说:“你跟我们不一样。”

  那次他“嗨”大了,所有人都“嗨”大了,只有我一个人是清醒了的,他忽然对我说:“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啊?”

  我哈哈大笑,我说:“你什么我都喜欢啊。”

  等他清醒了之后我跟他说起这件事,他死活都想不起来。

  后来我才知道,吸毒之后的一段时间,人是会失去记忆的。

  所以,他不记得他问过我那个问题。

  那时候我们真好,那时候我们每次见面,每次在一起,都像是生命中最后一次相见,好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一样,所以在一次一次不遗余力地急速狂奔之后,我发现,我再也不可能回头了。

  我走过去,仰起头看着他,我问他:“你到底要怎么样?”

  他看着我,说:“我跟她分手了。”

  忽然间,我不能抑制地大笑起来,寂静的房间里我的笑声让我自己都觉得毛骨悚然,我笑了很久很久,眼泪都笑出来了才勉强收住这凄厉的笑声。

  我指着他问:“关我什么事?”

  他一把抱住我,用了很大的力气,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在发抖。

  他说:“程落薰,我们重新开始。”

  他永远都是这个鬼样子,即使他后悔了,即使他也畏惧了,即使他终于明白我已经跟着别人走了,但是打死他他也不愿意承认。

  我太了解他了,我了解他胜过了解我自己。

  他抱着我的时候,我的心里空荡荡的,真的是空荡荡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知道我能留住的只是这一时,我留不住他一世。我爱这个人,可是他是断线的风筝,他是冉冉升空的孔明灯。

  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被他遗留在地面上的人。

  在黑暗而寂静的房间里,我们厮打起来。

  应该是我先动的手,又或许是他,到底是哪一句话触及了对方的死穴,或者只是因为我极力保护那瓶“回声”的姿态激怒了他,我实在已经记不清楚了。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什么时候积攒了这么多的怨恨,就像两座喷薄的火山,岩浆迸发,地动山摇。我也从不知道原来他会打女人,我也没想到我扇他耳光他会还手。

  我开始口不择言地骂他:“你这个变态。”

  他也疯了,大声地喊:“反正你已经是别人的女朋友了!”

  我们像两只在密室里找不到出口的困兽,彼此伤害成了唯一的情绪出口。

  不知道打了多久,打得满室狼藉,连我原本要送给许至君的生日礼物都打碎了,“回声”的香味如此浓烈地迎面袭来。

  我忽然惊醒了,我在这里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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