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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听到他的声音之后我觉得我整个人都好多了,可是为什么又陷入了另外一种莫名其妙的惆怅?

  是因为这个人?林逸舟?这个人在我心里到底是什么位置,什么分量?

  挂电话之前,我忽然鼓起前所未有的勇气跟他说:“我很想你。”

  从来没有什么局面会让他束手无策的林逸舟,第一次用沉默回答了我,我听见彼端他匀称的呼吸声,可是就是等不到他开口说一句话。

  如是,我便懂了。

  我轻轻的笑起来:“好了,跟你开玩笑的,你好好睡,等我回来我们去喝酒。”

  他如释重负一般泄了口气:“嗯,回来再联系。”

  我四仰八叉地躺在洁白的大床上,脑袋里一片馄饨,很多人的面孔在我眼前闪过,最后定格的是当初周暮晨那张隐忍的面孔。

  直到今时今日遇到了林逸舟,我才懂得了周暮晨当年的沉默。

  我听说每个人终其一生所爱的其实都是一类人,从前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然而命运安排我认识的周暮晨,林逸舟,他们又确实是一类人。

  我爱的这一类人,说得好听叫潇洒,说得不好听叫浪子。

  我了解这一类人的本性,因为我的父亲,他就是这样的人。

  从他身上我就明白:女人永远不要奢望自己能成为浪子终结者,真正的浪子,没有终结者。

  如果他最后在一个女人身边停靠了,不要以为是这个女人终结了他,其实只是一个契机而已。

  当浪子想停靠了,恰好经过他身边的这个人,就成了浪子终结者。

  可是我不知道,当我出现在林逸舟生命的时候,是不是他想停靠的时候。

  我同父亲的会面是一场从本质上透着荒唐和讽刺的闹剧,我原本就只请了三天的假,到了第二天下午他还没有任何音讯,我决定自己出门去走一走。

  这是我生命开始的地方,我只能这样说,因为这些年来我固执地认为自己是一个没有童年的人。

  有一种人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已经长大成人,他们的眼眸里从来就没有天真过。

  太多年没有回来,这个城市以一种全新而陌生的姿态迎接了我,我胡乱地在大街小巷里穿行而过,终于找到了我儿时就读的小学之一。

  为什么是之一,说来也是荒唐,因为我同时在两个小学报名上学。

  那真是一段混乱的岁月,我尚未懂得分离的涵义便已经体会到分离的凄楚,父母离异之后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将我交付给年迈的奶奶。

  老人待我不能说差,但也谈不上好,每天教我背唐诗,背不出来的时候会用做衣服的那种大尺子抽我的掌心。

  在奶奶家附近有一所小学,老人认为小孩子不读书不行,于是擅自做主将顽劣的我塞进了课堂。

  一周之后,良心发现的父亲又接我去他那边,在附近的另外一个小学也替了我报了名。

  小小年纪的我当时就一鸣惊人地对他说:就算你养条狗也不能这样喊它来就来,要它滚就滚吧。

  其实换作现在,我就知道可以用一句很文雅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来表达我的意思,但是当年实在是才疏学浅,于是招来了所谓“后妈”干脆利落的两个巴掌。

  那个女人下手真狠,两个巴掌直接甩出我的鼻血,我还呆呆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些鲜血顺着我的下巴滴到衣服上,鞋子上,地上。

  我没哭,真没哭,完全吓傻了。

  更让我傻掉的是过完一个月回到奶奶家附近那个小学时,早上发豆浆的老师跟我说“你交的钱是上个月的,这个月没有你的。”

  中午我一回到奶奶家就哭哭啼啼的,问清楚原因之后,下午她就陪着我一起去学校,她本来是想去质问老师的,可是年轻气盛的老师根本没把老弱妇孺看在眼里。

  在奶奶据理力争了好久之后,老师终于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明天开始给她喝就是了。”

  但是第二天,我并没有去领豆浆,看着别的同学喜滋滋的从我身边走过去,我只是暗暗地吞吞口水。

  那种淡淡的羞耻和与生俱来的自尊心都不允许我去接受别人的施舍。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要,这个想法在我的成长中一直深深扎根在我的心里,它是我势单力薄的骄傲的根源。

  可是我没有想到,遇到爱情的时候,这个信念完全被颠覆了,我竟然会弄得自己那么狼狈,那么不堪。

  我不明白为什么,但是我没有办法。

  我爱了,我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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