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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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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哭。可是胸口闷得慌,气都喘不过来。那天,父亲不许她吃晚饭,以此作为另一种惩罚。 阿布躲在房间里,在屁股火辣辣的疼痛中,听父亲在客厅里夸张地大声嚼菜、大声喝汤。中午吃下去的米饭所给予她的能量早就在街头的奔跑和玩耍中散尽,饥饿感在父亲咕咕喝汤的声音中慢慢逼近,布满了阿布全身所有的神经。 客厅里所有的动静都能一一传到阿布的耳朵里来,那些声音让阿布觉得孤独,房间似乎有些阴冷。是夏天,阿布把自己用床单包起来,蜷曲着,还是有些冷。 父亲边喝汤边对母亲说:“把菜和饭全吃完,不要剩下来。” 母亲没有说话。 父亲又说:“不许给她送任何吃的,现在不教训教训她,以后就迟了,到时会让我们老脸都丢尽的。” 母亲还是没说话。母亲似乎突然间成了哑巴。 然后便是母亲收拾碗筷的声音,父亲在客厅里打开收音机的声音,母亲在厨房里洗碗的声音。 阿布蜷缩在床上,想着刚才和男孩子搂在一起亲嘴的样子,竟然有了后悔。原本觉得好玩的事,因为父亲的一顿暴打和他脸上鄙视的表情,加上饥饿的折磨,便对自己的行为生出一些恶心和恐惧的感觉来。 天已经很暗了,阿布看着窗外的河,河面上有点灯打鱼的船。看到船,就想起了鱼的滋味,想起了鱼汤的滋味,这些滋味让阿布觉得身体发软、脑袋发晕。 屋里的声音渐渐小去。父亲上床睡觉了。 蜷曲在床上的阿布,心里抱着幻想,希望父亲能够尽快睡去。阿布希望父亲睡去后,母亲会偷偷起来给她做点吃的。 父亲的鼾声很快就在屋里响起来了。阿布一直等,侧着耳朵听,希望能听到母亲起床去厨房的声音。除了父亲的鼾声,父母亲的卧室里一片寂静,静得让阿布有些恐慌。 一直等。 等待中,饥饿感一次次波浪一样冲刷阿布的身体。被那感觉折磨得累了,便在饥饿中昏沉沉地睡去。 梦里到处飘着米饭和西红柿炒鸡蛋的香味,香味让她备受折磨,于是醒来,饥饿感更加清晰。 窗外没有星光。隔壁父亲的鼾声依旧。 饥饿感在父亲的鼾声里加重,重得让阿布无法承受,于是在一次次肌肉收缩中强烈起来的眩晕感中睡去,在米饭和西红柿的香味以及鱼汤的滋味的刺激下再次痛苦地醒来。反反复复,永远都不会忘记。 没有人来安慰她。包括母亲。 林来小城的那几天,整天忙着拍照片。 礼拜六那天,阿布跟着他出去跑了一天,帮他拿工具,看他拍照,听他谈摄影,谈小城的历史。 小城的西门。河边。 拍摄对象是河对岸的古塔。 林说:“摄影是一种走入时间的动作,从时间中撕扯些东西出来,然后以另一种持久的形式定格。” 阿布看着他那四处忙碌的瘦弱身体,心里莫名其妙地生出些疼爱的感觉。除了疼爱外,阿布还能从他那瘦弱的身体里看到一种特殊的坚强:就像一棵树,长在野地里,瘦却倔强。 林在她身边走来走去,寻找着要拍摄的角度,然后对准,缓慢而认真地工作。某一瞬间,阿布觉得自己的眼睛就是相机,他存在于相机前面,在相机里定格,与他的工作对象一起成了她眼里的永恒。 林说:“摄影时,就如同一个猎人举起他的枪,对着他前面的猎物,扣动扳机,当子弹射出枪膛,强大的反作用力往后一样,摄影者在按动快门的那瞬间,也会受到向后的一击,这力作用在自己的身上,所以每张照片都是一张双重影像:既有被拍照的对象,也有或多或少可以看见的照片后面的对象,即在拍照的那一瞬间——摄影者本人。” 林那天穿了件米色的摄影服,蓝色的牛仔裤,棕色的牛筋靴子。健康而随意,阿布喜欢他这样的穿着,与第一天晚上见到的黑风衣、枣红色圆领羊毛衫的他是不一样的。阿布看着林的后背,漫不经心地问:“如何才能在照片中看到摄影者本人,在照片中体现自己呢?” 林说:“是摄影师自己的态度、思想还有观点,也就是对一件事情做好准备,然后去领会它。每张照片,都可以反射出摄影者本人的行为。” 阿布说:“是不是就是一个摄影者对他镜头前的对象的态度?” 林一边对着古塔校准相机的焦距和光圈,一边和阿布说:“是的,照相机同时就是一只眼睛,可以从前面看同时也可以从后面看。从前面看,它拍摄下一张照片,从后面看,也就是从摄影者的心灵深处看,它看到了本体。” 林在专注地工作。长时间的沉默。阿布看着林。一个平时不多话的男人,谈起摄影来,满身都充满了激情,眼睛里飘荡着一种让人感动的、坚定的、却又梦幻般的向往。 阿布知道,那是一种爱的形式。是梦想。梦想支撑着人们去寻找意义,它需要勇气。很多时候,人并不需要太多的东西,只是缺少那么一点点勇气。 林校准焦距和光圈后,按下快门,然后抬起头来,微笑着问阿布:“阿布,听懂我的话了?” 他的微笑和突然出现的声音让阿布有些紧张,感觉有风从身边吹过,有点冷。阿布却又喜欢这样的冷,它让人感觉到了内心的温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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