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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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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的很多年里,一直是小染,娃娃还有男人一起过的。 男人从来没有和小染有过任何争执。因为小染一直很乖。小染在十几年里都很安静,和他一起搬家,做饭,养植物。男人是画家,他喜欢把小染定在一处画她。小染就安静地坐下来,任他画。 男人在作画的间隙会燃一根烟,缓缓地说,我爱你胜过我爱你的妈妈。你是多么安静啊。然后他忽然抱住小染,狠狠地说:你要一直在我身边。 小染想,我是不是应该感恩呢,对这世界上唯一一个在乎我的人。 这么多年,只有那年的生日,小染收到过礼物:那个娃娃,以及母亲的一根头发。 小染(4) 4)搬到这个小镇的时候男人对我说,他想画画小镇寒冷的冬天。可是事实上冬天到了这个男人就像动物一样眠去了。他躺在他的躺椅上不出门。 我在一个阁楼的二楼。我养六棵水仙。男人对我说,你可以养花,但不要很多,太香的味道会使我头痛。 城市东面是花市。我经过一个转弯路口就能到。 今天去买水仙的时候是个大雾的清晨。我买了两株盛开的。我一只手拿一株,手腕上的袋子里还有四块马铃薯似的块根。我紧一紧围巾,摇摇摆摆地向回走。水仙根部的水分溅在我的手上,清凉凉。使这个乏味的冬季稍稍有了一点生气。 一群男孩子走向我。他们好像是从四个方向一起走来的,他们用了不同的香水,每一种都是个性鲜明的独霸着空气。我感到有些窒息。他们有的抱着滑板,有的抽着烟,有的正吐出一块蘑菇形状的蓝莓口香糖。紫色头发黄色头发,像些旗帜一样飘扬在他们每个人的头上。大个头拉链的缤纷滑雪衫,鞋子松松垮垮不系鞋带。 我在水仙花的缝隙里看到他,最前面的男孩子。他火山一样烧着的头发,他酒红色外套,碎呢子皮的口袋里有几个硬币和打火机碰撞的当当地响。我看到他看着别处走过,我看到他和我擦肩,真地擦到了肩,还有我的花。花摇了摇,就从花盆里跳了出来,跳到了地上。花死在残碎的雪里,像昨天的茶叶一样迅速泼溅在一个门槛旁边。 一群哄笑。这群香水各异的邪恶男孩子。我把我的目光再次给了我心爱的花。我蹲下捡起它。可是我无可抱怨,因为这花在这个黄昏也一定会死在我的剪刀下。只是早到了一点,可是这死亡还算完整。我捡起它。那个男孩子也蹲下,帮我捡起花盆。我和他一起站起来。我感到他的香水是很宜人的花香。他冲我笑笑。我再次从那束水仙里看着这个男孩子,他很好看,像一个舶来的玩具水兵一样好看。站在雪里,站在我面前。 我想我得这样走过去了,我已经直立了一小会儿,可是没有接到他们的道歉,我想我还是这样走吧。可是我看到那个男孩子,他在看着我。他用一种非常认真的详细的目光看着我,像博士和他手里被研究的动物。我想着目光或者邪恶或者轻薄可是此刻你相信么你知道么我感到阳光普照。阳光拧着他的目光一同照耀我,让我忽然想在大舞台一样有了表演欲。我表露出一种令人心疼的可怜表情。 男孩,看着我,仍旧。我想问问他是不是也是个画家,因为这样的眼神我只在我的父亲那里见过。 男孩在我的左面,男孩在我的右面,男孩是我不倦的舞台。 他终于对我说话了。他唯一一次对我说话。他说,你,你的嘴唇太白了,不然你就是个美人了。 是轻薄的口气,但是我在无数次重温这句话的时候感到一种热忱的关爱。 身旁的男孩子全都笑了,像一出喜剧的尾声一样地喝彩。我站在舞台中央,狼狈不堪。 嗨嗨,知道这条街尽头的那个酒吧么?就是二楼有圆形舞池的那个,今天晚上我们在那里有Party,你也来吧。呃呃,记得,涂点唇膏吧,美人。男孩昂着他的头,抬着他的眼睛,对我这样说。身边的男孩子又笑了。他们习惯附和他,他是这舞台正中央的炫目的镁灯。 我和我的花还在原地站着。看他们走过去。我看到为首的男孩子收拾起他的目光,舞台所有的灯都灭了。我还站在那里。我的手上的水仙还在淌水,我下意识地咬住嘴唇,把它弄湿。 然后我很快地向家的方向跑去。 中途我忽然停留在一家亮堂堂的店子门口。店子门口飘着一排花花绿绿的小衣服。我伫立了一小会儿,买下了一条裙子。 是一件玫瑰紫色的长裙。我看到它飘摇在城市灰灰杏色的晨光里。有一层阳光均匀地洒在裙裾上,像一层细密的小鳞片一样织在这锦缎上面。它像一只大风筝一样嗖的一下飞上了我的天空。 我从来都不需要一条裙子。我不热爱这些花哨的东西。不热爱这些有着强烈女性界定的物件。 可是这一时刻,我那只拿着水仙的手,忍不住想去碰碰它。 我想起它像我的娃娃身上的那条裙子。像极了。那条让我嫉妒了十几年的裙子。它像那个娃娃举起的一面胜利旗帜一样昭告,提醒着我的失败。是的,我从未有过这样媚艳馈赠。 买下它。我买下我的第一条裙子,像是雪耻一样骄傲地抓紧它。 然后我很快很快跑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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