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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二进制-0

  我在湖山路上向南走。前面是带路的小蔻。

  我又回到了湖山路的十字路口。隆隆的车穿梭,然后我就在车的中间缝隙里看到了三戈。这令我几乎发出了惊异的叫声。因为我离开湖山路至少已经一个小时,可是三戈仍旧在这条路上。三戈现在向北走。他的牛仔裤很紧,不过这并不说明他胖了,相反的,他瘦了很多。瘦了很多之后他就穿了一条更加瘦的牛仔裤,外面的裙子像朵喇叭花一样打开,他抽烟的

  时候鼓起双腮,像长队伍中吹风笛的苏格兰兵。

  小蔻这个时候带着我过那条马路,她站在我的左边,虚无的小手抓着我。她也看见了三戈。

  她说:“那是三戈”。

  我说:“没错”。

  她说:“他穿了裙子,他是同性恋。”

  我说:“嗯。”

  她问:“你和他因为这个分开的吧?”

  我说:“是的”。

  忽然小蔻咯咯地笑起来。她把头转向我,说:“

  你知道吧,你跟三戈好的那时候我也喜欢他来着。”

  我转脸向小蔻,深深地看着她。她透明的指甲软软地嵌进我的肉里。

  她继续说:“有一次我躲在我们校园最北角的那棵梧桐树下偷听你们说话,我还看见他把手慢慢伸进你鼓满风的衣服里。”

  我脸色有点变了,我问:“你还结婚吗?”

  她咯咯的笑声更加响亮了,她说:

  “结呀”。

  这个时候我发现三戈突然改变了方向,也在过马路,向着我的方向。我看见他的脸白花花的,整个身体像是一堆雪人一样静止地挪动。

  我们相遇的时候我才发现小蔻什么时候不见了。我感觉小蔻可能已经拐进附近的一个胡同里去结婚了,但是我未曾找到过湖山路的支路,从未。

  我怅然地感到我的整只手,甚至延绵到整个手臂,都散发着一种激烈的指甲油味道。

  三戈的新香水像墨鱼一样长满触角,在我走近的时候忽然抓紧了我。我咳嗽了几声,然后终于抬起头来面对这场相遇。

  三戈和我都无法不激动。因为我们是带着多年的旧情分开的。我想主动伸开我的双臂拥抱他。但是我才发现小蔻残留在我手上的指甲油似乎是一种强力胶,此时我的左手臂已经无法抬起来了,它和我的身体粘在了一起,所以当我想做出拥抱的动作的时候,看起来像一只笨拙的企鹅险些摔倒。

  我有些狼狈,不知道如何是好,仓促间说:“你看到小蔻了吗?我找不到她了”

  三戈点了点头说:“那片坟场重新整修了,小蔻的墓搬走了,在腊山上了。改天我带你去吧。”

  三戈说完这话之后我们都站在原地不动,也没有找到别的话题。

  B城市的清晨和早晨有很大区别。B城市的6点55分和7点有很大区别。这个区别也许是在雾上,比如说,6点55分的时候我看见的三戈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这个轮廓并没有使我真正明白我们两个相遇的真正含义。7点钟的时候他的脸清楚起来。他的五官都向我涌过来,我感到一阵恐慌。

  这个区别也许在我的心率上,有人是做过试验的,早上的心率特别快,我现在的这颗心要一跃而出了。

  我猜测三戈也有同样的感受,因为我们同时涨红了脸说了再见。

  “再见。”

  然后我转身就北行了,他也转身向南。我听见我的苏格兰兵他最后的皮鞋声音,我没有敢回头,可是我觉得有个女孩的脚步是伴他一起的,而且有一种熟悉味道从身后渐渐把我环抱起来,我可以确信如果当真是有个女孩和他一起,那肯定是小蔻。

  二进制-1

  7点多,湖山路开始有了阳光。我继续向北。骑士在这年代几乎绝迹,不过那天我的的确确遇到一个骑大马的。马也如我所愿是白色的良种马。骑士穿了亮闪闪的鳞片铁衣服,比湖山路的阳光还有明亮。我站在那里就不动了,我看着马和骑士经过,然而骑士没有经过,而是停了下来。

  骑士不涂香水,骑士的眼睛也不是像我的情人三戈一样迷迷的。不过骑士的鼻孔里冒出

  的是一种新鲜的男人的气体,他的身体在一种源源不尽能量下此起彼伏,这是一片我未能详细认知的海。

  这些年,我对这样的男子一直不甚了解。我觉得他们高大而粗糙,而我一直迷恋的是三戈那样精巧的男子。他给我涂过指甲绾过头发。

  这时候骑士停下来,问我去腊山的路。

  可是他看来并不焦急,他就牵着他的马和我慢慢地说话。

  我说我也是个旅行中的人,我只是为了来结束一篇小说,然后就离开B城。骑士说他要去西边的丝绸之路。他说他想换一头骆驼。我想了想,觉得西面天空扬起的风沙会使他的脸的轮廓更加鲜明,所以我点点头,表示支持他的计划。

  骑士后来和我聊到了爱情,我简单地描述了三戈,我认为这种描述无法深入,否则我将把对像骑士这样的男子的抗拒流露出来。

  “唔,你是7岁之后一直和他一起吗?”骑士问。

  “是的。”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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