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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


  我默然,鄙夷。没有人比他们更加清楚,桑筱是唯一的,可以跟我讨价还价的筹码。从我回来的那天起,他们把她藏得严严实实,我去过她们学校几次,却始终没能看到她。同学们说,这几天,堂姐一直跟她一起。

  良久沉默之后,我清晰而简单地道:“还要什么?”

  俞定邦微笑,略带赞赏地道:“好,我就是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他仍旧低头,看向杯中旋转的茶叶,仿佛永远看不够般,“听说你在英国那边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家。”

  他顿了顿,仅仅几秒,已经足够我明白他的意思。

  我也低头,茶叶很苦,令我无限清醒,“要几幅?”

  对绘画的人来说,画作是生命。我可以舍命。

  他点点头,“好,”他眯起眼,简单地道,“二十幅。”

  我也简单地道:“好。”我起身,“我回英国,立刻邮过来。”我始终不看俞澄邦,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希望我下次再来的时候,只看到桑筱一个人。”

  我马不停蹄地赶了回去,按俞定邦的要求选好画,邮了过来。而就在我要动身的时候,我开始大口大口咳血。医生告诉我,如果现在手术,至少可以延长三至五年寿命,如果不,则三至五个月。

  我宁可少活,也要早日见到我的女儿。

  可是,方安航拦住我,他比我小,可远比我冷静,“你若真爱桑筱,就应该为她珍惜生命,而不是意气用事。”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道,“我可以回国。”我看着他。是,他已经毕业,国内有多所大学愿意聘请他。可是,他不是我的什么人,我不可以接受如此馈赠。我强硬拒绝,而他比我更强硬反驳,“若棠,总有什么你不可以左右。”

  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说得这么直白。

  我虚弱地躺在病床上,看着他微笑。我是不是该庆幸,在我十年来苍白不堪的人生中,竟然还能碰到这么重情重义的男人。

  我清晰地道:“不,”我伸手握住他,“如果这世上还有两个字叫做侥幸,我希望能跟你一起见到她。”

  我终于同意留下来动手术,方安航一直陪着我。后来,我不能动弹地躺在病床上,他飞回中国,找机会接近桑筱,并偷拍些照片回来给我看。

  第二次,他回来的时候,带来一个消息:“若棠,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动完手术之后,我已经虚弱到点头都很困难,但我还是强打起精神来睁眼看他。

  他看着我,满眼的痛,他摇了摇头,“算了。”

  我仿佛预感到什么,“你说。”我相信,世上还有一个人不会骗我。

  他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传言通常不可靠。可是,林清谰告诉我,本地最大物流企业出现内讧。”他顿了顿,看着我,轻轻地说,“简单说,有人为一幅画改变命运。”

  我脑中轰了一下。十几年前的那幕重又回到我脑海。那时为了生存,我无知无畏,饱受教训,没想到十年后的现在,竟会重演。我冷静地道:“拜托你,仔仔细细,全部都告诉我。”

  我没想到,人性会卑劣至斯。

  我没想到,狗急跳墙,俞氏竟然到了如此不堪的境地。

  我更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兄弟之义薄如纸。

  我告诉我的律师:“放心,我一定会撑到那一天。”隔了几天,他向我转述俞氏兄弟的简单回复,“若你还想要回女儿,若你不想自己的家事和丑闻曝光,就乖乖闭嘴。”

  我的回复更加简单:s-h-i-t!

  我一无所有,比起他们俞家,我更豁得出去,我即便拖着病躯一步步爬回中国,也誓要与虎谋皮,为无辜的人寻回正义。

  我在病床上苦苦支撑了三个月,时刻关注着传来的消息。

  我的高额律师费没有白付。俞家吐出了不义之财,我深深遗憾的是,最终受益的另有其人,我无能为力。

  但是,我再没能看到女儿。

  我已经病入膏肓。我深深叹息。

  我这一辈子,活到今天,无父,无母,无夫。唯一的女儿,也并不知道我的存在。

  我的人生,是完完全全的失败。

  一败涂地。

  何临甫终于得知我病重的消息,飞来伦敦看我。他老了很多,两鬓斑白,他看着我,握着我的手,长泪纵横。

  我微笑,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告诉他关于桑筱的事情。

  原谅我的虚荣,我只想在他面前保有最后一点自尊。

  这世上,所谓的永恒,只是因为我们来不及看到它的幻灭。

  第三卷 云上云上

  第十六章 梦为远别啼难唤

  我终于阖上那本日记本。夜已经很深了。龙斐陌已经去睡觉,就连向来夜猫子的龙斐阁也撑不住去睡了,偌大的客厅里,我一个人凭窗而坐。我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搭上我的肩头,我睁开眼,有几分茫然地道:“下雨了吗?”

  他俯身,“没有。”我“啊”了一声,他蹲下身来,握住我的手,“桑筱。”半晌之后,突如其来地道,“没必要憋着。”

  我低下头去,“不。”我的声音开始模糊,“谢谢你。”

  他“唔”了一声,随意地岔开话题:“早点去睡吧,别忘了明天乔楦结婚。”

  他什么都不问我。

  我没忘。

  乔楦昨晚霸占了我一整夜的时间。传说中的一杯倒终于重现江湖。我眼瞅着她不亦乐乎地忙碌着,好像出了这个门从此跟酒杯就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一样,到最后,心情原本一直低落的我也不得不好言相劝:“乔小姐,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后天是结婚,不是上刑场,可不可以拜托你正常一点?”

  她任性而薄有醉意地摇头,“不,我就是要喝!”

  我无奈点头,“好。”我把酒瓶统统推到她面前,“请慢用。”宁浩要怪罪起来反正有她顶着,不关我事。

  她很豪爽地仰头就是一大杯。

  我眨巴眼睛瞅着她,瞅着瞅着实在纳闷,“乔楦。”她“嗯”了一声。我举起指头在她眼前晃了晃,“问你件事。”我百思不得其解地道,“当初你跟宁浩为什么关系搞得那么僵?”这个问题埋在我心底已经很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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