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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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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仍旧固执地坐着,一动不动。又过了很久,他淡淡地道:“想哭就不要憋着。”几乎是同时,他伸出手来,轻轻抱住我。 黑暗中,我静静看着他深幽的眼睛。我还是没有哭,我只是一件一件地讲给他听:“三岁那年,安姨来到我家,六岁那年,我半夜发高烧,咳个不停,家里人都睡下了,爸爸不在家,妈妈出去打牌,是她大台风夜背着我去看病,路上她告诉我,实在难受就咳到她身上,病就可以传给她,这是她们家乡的风俗……” “九岁那年,友铂弄丢了爸爸最喜欢的一枚田黄冻印章,他很害怕,央我顶下来,爸爸气急了,拿那种很粗的藤条一鞭一鞭打我,是安姨用手臂护住了我,打到后来,爸爸还是很生气,随手丢了一个水晶烟灰缸过来,砸到了安姨头上,砸得她头破血流,可是,她一声都不吭。” “十五岁那年,我跟桑瞳一起去学国画,后来桑瞳不学了,家里人也不让我再学,安姨很生气,她暗中骂我,骂我脾气太犟,不肯低头不肯辩,可她后来又说,这样也好,做人不能软骨头,我知道,她一直不喜欢我们家……” “再后来,有一天,我放学回来,突然就看不到她了……” 龙斐陌一直安静地,耐心地听着。 我的眼光,落到了脚旁的那个小盒子上,“我曾经想过,我要拼命赚钱,总有一天,我可以凭自己的努力把她从疗养院接出来,请专人服侍她,照顾她,”我抱起那个盒子,轻轻放在膝上,“可是,我上辈子没好好积福,连这样的小愿望,也实现不了。” 我一遍又一遍摩挲着那个小小的盒子,不再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那只手臂依然轻轻环着我。 龙斐陌的脸与我的几乎近在咫尺,他注视着我,“十五岁那年,我爸爸去世,十六岁那年,我妈妈也病逝了,我跟斐阁没有回国,按爸爸生前的意愿留在美国继续念书。”他侧了侧头,神情很是平和,“十年很长,却也很短,还记得那年,纽约的冬天真冷,地上满是厚厚的雪,我带着发高烧的斐阁冒雪穿过唐人街去看病,一转眼,一夕之间似乎也就过来了。” “一念地狱,一念天堂,”他顿了片刻,转过头去看窗外,淡淡地,“若当真论起挫折伤痛,桑筱,你只怕还远远不够格。” 我抬头看他,他也回眸看我,他依旧神色清冷,言语简洁甚至冷漠,可是我明白,或许,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我。在安姨安葬前后,我一直恍惚,从丧礼安排,到琐碎细节,乃至挑选墓地,完全是他一手操办。 正是他,给安姨挑选了一块虽然小巧,但依山傍水的最后憩息地。 我迟疑了片刻,伸出手去轻轻触摸了一下他的背,低低然而感激地道:“谢谢。” 夜深人静,我轻轻打开那个盒子。 里面是一封信,一张存折,还有一张照片。信上是我熟悉的,略带歪歪扭扭的字迹:“桑筱,我知道自己日子不多了,这些钱是我存下来的,虽然少,但是我的一片心意,留给你以后的孩子作见面礼,那张照片,你好好保存着,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问,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越到后面字迹越模糊不清难以辨认,我放下信,拿起那张照片, 上面是一个清秀的少妇紧紧抱着一个胖乎乎的小婴儿,脸上挂着温馨而略带忧郁的笑,我仔细看着,不由心头大震。 我的手微微颤抖着,翻到照片背面,看到一行极其纤秀的字:妈妈和小小摄于小小满月。 我的手开始微微发抖,小小,小小,小小…… 只有安姨在没人的时候悄悄这么叫我,可是,照片上那个跟我的容貌依稀有几分相似的女子,并不是安姨。 我把头埋进膝里,桑瞳的话再一次回响在我耳边,在此时此刻的万籁俱寂中,格外清晰—— “你是俞家人心头的一根刺,你知道什么是刺吗……” “你知道什么是刺吗……” “你知道什么是刺吗……” “……” 我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再次看向那张照片上的那个女子,我一眨不眨地盯着看,仿佛要将那个清秀温婉的容颜烙进我的脑海最深处。 因为她,并不是我叫了二十三年妈妈的那一个。 第八章 青山朝别暮还见 又一个周末,我跟龙斐阁一边吃饭一边闲聊的时候,龙斐陌出奇不意地出现了,依旧是神色清朗的模样,只是看上去略略有些疲惫。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身旁还站着另外一个人,是依旧美艳动人,但同样有点疲惫的秦衫。 龙斐陌看了我一眼,又跟龙斐阁点了点头,秦衫则一直注视着我,没有说话。 龙斐陌回头吩咐柏嫂:“再加两副碗筷。”他放下那个小小的行李箱,微微扯开领带,坐到了龙斐阁身旁。 几乎是同时,秦衫开口了,声音如黄莺出谷般明媚娇嫩:“不用了斐陌,我还有事,上去拿件东西就走。” 待到她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小包,她的脸上有着盈盈笑意,眼波流转了一圈,看了我一眼,浅浅一笑,“再见。” 我也朝她微笑,听到站在一旁的龙斐陌说:“那好,我送你。”他们相偕而出。 我一转眼,看到龙斐阁正有点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尔后,朝我尴尬一笑,有些吞吞吐吐地道:“桑筱,我们跟……秦衫姐……认识很久了……然后……” 傻小子,真不知道为谁辛苦为谁忙,我朝他眨巴眨巴眼睛,“杀一盘?” 说是一盘,架不住龙斐阁软磨硬泡,最终居然来回厮杀了三盘,他才意犹未尽地放我离开。 我上得楼去,推开房门,一进门,就十分意外地看到靠窗的卧榻上躺着一个人,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中,显然是已经洗完澡,正在闭目养神。 我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转身走向角落里的玫瑰椅,走近一看,愣了一下,这两天冷,那条Burberry围巾一直搭在椅背上以备出门,可是现在,上面居然空无一物。奇怪,刚才还在的,我疑疑惑惑地又转了一圈,依然没有发现任何踪影。 算了,我摇摇头,轻手轻脚地向门口走去。 正在此时,后面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到哪儿去?” 我一惊,回过头去,他正看着我,黑漆漆的双眸,紧抿的薄唇,看上去有些不悦。 我愣了片刻,才想起来要回答:“剪头发。”不知怎么的,最近都已经开始分叉了。 他没有说话,片刻之后站了起来,越过我身旁,“等会儿。”一刻钟之后,他已经穿戴整齐,手上拿着一串钥匙,“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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