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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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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朱琴做作业当中,我也走出水果店,到外面遛一遛。当然不走远,就在附近转转,看看。小店前面这条马路是泰州南路,出了店向北走上约三十米就开始缓缓爬坡。我第一次走到坡顶上就怔住了——原来这里竟是解放桥头!我和宝根驱车三百里来到扬州的第一夜就露宿在这座大桥上,半夜里我站在西桥坡下目送一辆载重驴车缓缓地驶向远方……我一下子激动起来。想不到来扬州这么多天,我又来到了进入这个城市开始寻梦的地方,而且就在这地方的附近,我又获得了一份圆梦的实践,我和这座大桥是不是有缘?这座命名“解放”的大桥是不是一种谕示,跟我的命运可有着什么冥冥中的关联?我在大桥上盘桓良久,像诗人一样思潮涌动,浮想联翩。初秋的夜风把我解开纽扣的白衬衫吹得向两边飞扬起来,我谛听衣襟猎猎的摆响,把自己想象成一只迎风振翅的大鸟。

  跟店里人一样,我上厕所是到市人民医院里面。毕竟是大医院,厕所宽敞而卫生,水磨石的地面,四壁贴着白色的瓷砖,顶上是日光灯。蹲位很多,每个蹲位像一个开顶的盒子,有门挡着,蹲在里面有“躲进小楼成一统”的感觉,很安全;蹲着蹲着,固定在墙上的水箱突然轰地一响,就有激流哗哗地从裆下流过……完了还有洗手的地方。上这样的厕所实在是放松和享受啊!

  但碰到下雨天却不大方便。过了马路走进医院,转弯抹角地要走上几十米。有时候店里的三位女性小便就不过去了,就在家里上。她们像舞台闭幕一样拉拢张挂在右边床头外边的碎花布帘,躲在后面上痰盂儿。开始几回,在跟朱琴讲解功课时,只要有人拉布帘,我的语句就毫无办法地凝滞和零乱起来。那真切的淅沥声听得人心里直发慌。还不能停止说话,生怕蓦然停止说话别人误以为我有倾听的意思。真是非常尴尬啊。有一次朱琴在她妈妈小便时好像无意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吓得我心里一跳,从此遇到这种情况我都竭力保持着庄严和舒缓的语气,绝对不让这家伙察觉我在分神。以后的事实证明朱琴没有怀疑过我分神,因为她在上痰盂的时候从来没有掩饰过释放的快意,弄出的响声最大,甚至过程中还无拘束地大声跟外边人搭话。她家里的人并不以为意,简直把我当成家庭成员一样看待,这使我既惭愧又感动。当然,时间一长,我也就不受影响了。

  大凡医院附近都有针对医院开的店面,市人民医院对过就有三家水果店。来医院看望病人的总不能攥着两只空拳头进去,不少人就到这里称些水果,买点补品。三家水果店生意都不错,但我观察下来还是“月城水果店”最好。这跟店老板对顾客的态度有关,也跟生意经有关。苗姐人热情,朱老板人厚道,客人还没走到店前就满脸堆笑地打起招呼来了。朱老板总是进品质最好的水果,售价却不比同行高,从不在秤上耍花样,总是足斤足两打发人家走。小吴姑娘算账不会心算,又不会打算盘,拿个计算器用手指捣来捣去的,常常急得鼻子上沁出汗珠来。有时我在旁边看着他们做生意,觉得蛮有意思的。

  说是每晚来帮朱琴家教两个小时,但两个小时哪里够用?初三学生的家庭作业多,又要复习和预习,往往都要搞到十点往后。但我愿意这样。这样我心里踏实。离开水果店回到宿舍,还要胡乱写上一页日记,躺下时真的不早了。

  并不觉得日子苦。相反,我觉得日子飞快,心里充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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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我做了朱琴的家教后,她就开始不断地把在学校里得到的表扬带回家。补习显然是相当有效的,苗姐和朱老板喜出望外,对我更加尊重和客气。一个星期天的黄昏,苗姐指着远处市人民医院职工宿舍楼天台上两个穿白色护士服的女孩对我说,她也不奢望朱琴将来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如果能考上一个卫校,像这些女孩在医院里工作,她就知足了。我听了不由心房微微一颤,不管城里乡下——天下父母巴望儿女成龙成凤的心情都是一样的啊!联想到自己,我幽幽地叹了口气。那两个女孩以轻松舒曼的姿势倚在栏杆上看西天的夕阳,满天鲜红的火烧云成为她们宏伟烂漫的大背景,如开放在云海天边两朵纯洁美丽的白莲花。

  我的家教并不单是每天晚上那两三个小时了,星期天全天都在帮朱琴弄功课,这是苗姐请求的,我也愿意这样。初三课程很紧,考试测验繁多,作业量太大,以朱琴的基础真是一步都不能放松,必须充分利用时间巩固和复习。我不想我教的学生最后功亏一篑,那将是多么失败和对不起人的结果。拿人家的钱就要对人家负责,这也是做人的信用,男人尤其要如此。

  但是国庆节放假那天,我还是抽了时间去看宝根。宝根这时已经单独做刻章生意了,并且在邵庄租了自己的宿舍。我在荷花池找到宝根差不多是下午五点钟,他的摊子离春生约三十米远,两人分居街道的两边。当时宝根正在刻一个小私章,刻好了收了人家三块钱。我看了看他盖在纸上的印样,像一种简化的小篆体,清清爽爽的,刻得真是蛮好。这家伙毕竟学过一年木匠的,性格上有细心的一面。“你也在荷花池刻章,不是和你师傅抢生意吗?”我打趣道。“不碍事,春生说‘船多不碍港’,在一起还有个照应。”他递烟给我抽。乖乖,是“相思鸟”,两块钱一包的!

  宝根陪我抽了根香烟就收拾起摊子,要我陪他去买菜。从菜场出来,他对春生说晚上一块吃饭,陪我喝酒。春生说:“好啊。我等会儿收摊后去‘好再来’替桂花请个假,叫她也去!”

  我和宝根切肉杀鱼洗完菜,春生和桂花骑车到了。桂花围裙一系,当锅掌勺,活像个麻利的家庭主妇。几个菜一会儿就弄好了。本来想喝白酒的,桂花不准,说白酒喝得红头蠢脸的,酒气哄哄的,还去不去文昌阁玩呀,还拍不拍照片呀。于是改喝啤酒。桂花毕竟是在小吃部打工的,帮忙打杂中自然掌握了不少烹调手艺,一条三斤多重的大头鲢子被她烧得黏滋滋辣乎乎的,盛了满满一盆子,真是大快朵颐。那个胖鱼头一大半是我干掉的。桂花笑吟吟地说:“‘鳊鱼吃肚,鲢鱼吃头’,金龙吃鱼是行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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