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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我时常怀疑自己是不是爸妈亲生的。为了弄明白这一点,我曾经端着我妈的脸掰着我爸的嘴对比过很多次,那模样长得不是一般的像;我还计算过血型,我妈是A型血,我爸是AB型,我也是AB型,成立;甚至我还打听到当年给我接生的医生的住址,尽管她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但还是一口咬定我是我爸和我妈的正规产品。

  这样的结果让我略微有点儿失望。我并非无端地猜疑,更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我和父母完全不是一类人——我是个胸无大志自娱自乐晃晃悠悠找不着北的混日子的人,说白了就是混吃等死。虽然我岁数不大,但我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起死回生的迹象。

  但是,我父母却都是很优秀的人。他们虽然没什么太大的本事,也没赚回来金山银山,但至少工作兢兢业业,偶尔还能拿个奖状什么的回来。据说我爷爷当年也不错,再往上就不知道了。

  我想,如果我们家有个族谱,那我这一环节肯定是最暗淡无光的。所幸我并没有发现有族谱这么个莫名其妙的东西存在,所以也不用太担心自己会因为给家族丢脸而遗臭万年。

  不知道老天爷当年是喝多了还是吃撑了,把我投放在这样一个家庭里,我估计我存在的价值就是反衬其他人的优秀。

  而考上市一中这件事对我来说,绝对是个意外。一个人走路要总是踩狗屎,终究有一天他得捡到钱。

  中考结束那天,班主任很有预判性地跟我说,回去告诉你爸,赶紧凑钱准备买个学校上吧,这是为你好。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像个怀春少女一般两颊微红容光焕发神采飞扬,让人全然忘记了她将近四十的年纪,语气里带着一种分外饱满的复仇快感——因为前不久我刚揍了她一顿。本来看她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我还想再揍她一顿,给她来个毕业留念,可是转念一想,觉得她说的也挺有道理,不过是阐述了一个人人皆知的事实,除了表情和语气有点儿找抽。于是我就给她深深鞠了一躬,说老师,谢谢您这一年的栽培,转身走了。

  对于上学这件事儿,我压根儿也没抱过什么希望,更无所谓失望。本来我这种人干什么都不合适,更不适合上学,要不是家里逼得紧,九年义务教育恐怕都完成不了。考高中对我来说基本上是痴人说梦,我现在就是耗到中考结束,完了直接进社会。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那她将是我最后一个班主任,怎么着也得给她留点儿好印象,尽管也好不到哪儿去。填报志愿的时候,我本想直接把那张纸揉巴揉巴扔了,可是又觉得不填报一次志愿显得我的人生太不完美了,于是就很恶作剧地全写了市一中——全市最牛逼的中学,结果老天不长眼,居然让我考上了。领通知书那天,班主任的脸色让人猛一看以为涂了一层绿漆——很显然,这个意外事故对她的打击不是一般的大。

  我曾经努力回忆考试当天的情景,希望能从某些蛛丝马迹里找出一点儿我诡异井喷的原因,可是并未如愿——当天我家并没有出现红色祥云笼罩屋顶,神龙凤凰飞舞盘旋的盛况,甚至连个麻雀都没看到,可见文曲星没有下凡,下凡了也没附到我身上;超常发挥也解释不过去,因为这差距不在超常的范围之内,一个跳高运动员再怎么超常发挥也不可能蹦到月球上去。

  最靠谱的可能性只有两种,要么是判卷子的人头脑犯晕,要么是统计分数的人神志不清,总之一句话,我捡便宜了。

  我爸为此深感自豪——儿子养了这么多年,自己也跟着丢人现眼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咸鱼翻身,给他争了一口气,这种快感是难以名状的,于是开学那天,他非要送我过去。

  我知道他的心思,就是期望着路上遇见几个熟人,装作轻描淡写的样子故意显摆显摆,可是我拒绝了。因为我觉得自己考上这所学校已经是对这所学校以及其他同学的侮辱了,再拉上我爸一起大张旗鼓地侮辱他们就更不应该了,因此我很低调地选择了自己一个人去。

  以前没想过自己有机会迈进这个学校大门,现在机会来了,

  一时还不敢贸然进去,于是我选择了先蹲在校门口对面的马路牙子上观察观察形势,顺便抽根儿烟。

  学校大门很高,这跟它的分数线是对应的,校门口人头攒动,场景甚为壮观:大门两边公家的汽车和私家摩托车横七竖八停了一大排,大红条幅上写着欢迎菜鸟或者是恭喜各位菜鸟考进全市最牛逼的中学之类的十分自恋且无聊的话,下面墙上红纸黑字写的是被录取学生的名字,跟古代科举考试放榜似的。人们以一个学生配一至两名家长的比例自然组合,一脸激动兴奋骄傲憧憬地挤在榜前指指点点,寻找着自己或自己孩子的名字。每个人脸上都盛开着一朵鲜花,表示他们难以按捺内心的激动。

  这是一种找到组织的欣喜感,我没有,因为从心里没把这儿当成我的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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