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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黑玫瑰看我在那里痛苦地弯曲,她轻声却又不可质疑地说,我帮你。我点点头。我们相视一笑,似乎有些意外。搓澡工恶狠狠地剐了黑玫瑰一眼。她埋怨黑玫瑰让她少赚了十块钱。

  黑玫瑰用力很均匀。她戴着搓澡巾的手在我身上翻飞如燕。真的很舒服。她的熟练证实了那几个女人猜测的真实性。我有些难过起来。我似乎总是莫名其妙地难过。我为身边的偏见难过。也为某些人的生存境遇难过。

  我知道,在中国,人们总是对那些在浴城桑拿室工作的女孩子嗤之以鼻。其实,真正不可原谅的并不是她们。而是那戴有色眼镜,自以为是的讨厌的人们。

  中国的男人,都应该去见识见识芬兰的桑拿浴。在芬兰,桑拿已上升为一种文化,一种精神依托。桑拿浴可以洗净铅华,可以让人神清气爽。芬兰人宁可一日无餐也不能一日无桑拿。他们走进桑拿房的虔诚不亚于伊斯兰教徒走进尖顶的教堂。他们甚至不允许年幼的小孩子洗桑拿的时候嬉笑,扮鬼脸。可桑拿离开芬兰一到异域就被蒙上了一层色情的外衣。

  中国女人一听到老公去洗桑拿了就恨不得翻出衣柜底层鲜红的结婚证哭天喊地闹离婚。我简直不敢想,若一个中国女人听说自己的男人去参加了日本的女体盛会有什么反应。我想,保守估计,一定会出现百分之六十的割腕,百分之三十的喝安眠药,还有百分之十的冲进去给男人一耳光然后闹离婚。我为中国女人的这种对爱情的忠贞不渝感动。我搞不懂,在别的国家挺正常的事儿怎么一到中国就变味儿了。中国的男人难道容易冲动一些吗?

  和黑玫瑰一同走出浴室。她向我笑笑,转身走进了浴城。看看她单薄的背影,真想冲上去,告诉她应该多穿点衣服。

  我是个喜欢洗澡的人。温热的水让我舒畅。我想人类都是天生爱水的吧,每个人都在母体内躺了十个月。母亲的身体就像大海,我们是海里那枚闪耀的贝壳。我喜欢躺在浴缸里。那个时候,身体很放松,什么也不想。有时会放几滴香熏油,一阵清香溢满房间,觉得自己很干净。

  偶尔我也去洗桑拿。先洗干净后拎条毛巾走进桑拿房。六十多度的水汽扑面罩过来,汗如雨下,畅快淋漓。我觉得桑拿属于忧郁的人。带着一头烦恼进去,出来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天很蓝,空气很新鲜。搞不懂人们为什么在这种净化人身心的地方,加进来一些色情的章节。想想男人也真够贱的,折腾的没有一点生气了又去买伟哥。这算作茧自缚了。

  圣诞节的余温渐渐退下去。学院开始停课。每个学期接近尾声的时候,都会停课一周。学生们可以自主安排复习计划。我的课程已经复习得差不多了。几门选修课只要背背教授的笔记就能安全的Pass。我终于可以不再逃课睡懒觉了。光明正大地躺在床上看书吃零食听歌,倒也落个逍遥自在。

  304的气氛并没有明显紧张起来。看书的人不多。猫和柳儿偶尔会回来翻翻书。校门口的复印部一到考试时段就空前红火。去缩印资料的人还排起了长队。猫和柳儿自然也加入这一行列。操,现在能抄也是水平。

  莲这段时间则提前进入了贤妻阶段。从恒源祥专卖店里买九十块一斤的羊绒线,着手给王歌织毛衣。她把一绺一绺的毛线缠绕成线团,再拿几根织针像模像样地织起来。莲俏丽的脸上幸福的笑容让我想到傣族少女为自己做嫁衣的虔诚模样。

  看着莲手上渐织渐长的毛衣,我的心也骚动起来。我拿两百块去专卖店买回一捆柔软的毛线。日落黄,那是我喜欢的颜色。像马路上枯黄的草茎,凋零中又带着几分坚韧。是一种颓败的色彩。我一直向往身上穿一件宽大的男式毛衣。毛衣上忽隐忽现的是淡淡的烟草味道,还有我所熟悉的一种体香。这香味久久萦绕在我的梦里。它有一个对我来说很陌生的名字,叫爱情。

  14、避免(4)

  学莲的样子,我安静地坐在单人床上,让长长的绒线在指间来回穿梭。小小的线环在眼前跳跃,跳跃成零零碎碎的幸福。莲问我毛衣是织给谁的。我不知道。也许有一天,会有一个男人走近我身边,轻轻捧起我织好的毛衣,然后再吻我的脸。

  一直一直,我都有些不可理喻。那段时间,会抱回一个个殷实的柚子。无意识中,我是想抱回一个殷实的幸福。本以为幸福来了,睁开眼睛看时,手中什么也没有,只有抖落一地的心碎。我已厌倦了买柚子剥柚子的游戏。我不再把一瓣瓣苍黄色的柚子裸露在空气中。那个看我表演的唯一的观众走出了我的大厅,我也只有在青春期的尾声沉沦。

  我织出来的毛衣素净简单,没有夸张的花纹。净面的东西有一种剑拔弩张的美,我执拗地这样认为。304的成员都有些神经,越是靠近考试的时候,越是无所谓了。也许只有我一个人还是有所谓的。我还要拿着成绩单去撤销处分,这说明我比其他人生活得有目标。柳儿是潇洒的,她老是说卓雅,没搞错,这么上进干吗?不就一场小小的考试吗?她这叫富人不知道穷人的苦。她有那秃顶的刘铭撑腰,大不了再弄张金灿灿的贵宾卡。那样59变成95就是很容易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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