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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我帮你收起来。省得你越看越郁闷。”她拿起相机替他塞进包里,再从自己的包里翻出MP3,递给他一只耳机,“听歌好了。”

  他顺从地把耳机塞进耳朵里,兴致不高的样子,像个闹脾气的小孩。

  秋晨看着窗外一片无穷无尽的雪白,渐渐地开始觉得心底有股暗涌渐渐弥漫。她很怕雪天,很怕很怕。第一次见到这样大雪的那一点惊喜,慢慢开始被伤感取代。那就像暗藏在她身体里的毒素,总在不经意地时候沿着血脉一点点侵蚀她每一点每一滴快乐和喜悦。

  于是她索性闭上眼睛,专心致志地听歌。她喜欢的歌很杂,MP3里放了各种各样小语种的歌,什么芬兰语瑞典语丹麦语,不一而足。

  “这些歌你能听懂吗?”纪暮衡也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问她。

  “听不懂。就是听不懂才有听歌的效果。”

  “什么效果?”

  “催眠。”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她听着听着,也很快睡着了。

  她睡得一点儿也不踏实,但是迷迷糊糊的,却总觉得醒不过来,朦胧中感觉有人轻拍她的脸颊:“秋晨,醒醒,快到了。”

  她努力睁开眼睛,看见他的脸近在眼前,顿时清醒过来。她竟然一直睡在他的肩膀上。车里很暖,他的领口敞开着,从他肩膀这儿的角度,刚好能看见一段线条清晰的锁骨。

  她立刻腾得一下坐直身体,转开视线往窗外看:“到哪儿了?”

  “前面高速下去就到了。”李菲在身后懒懒地说,“大小姐你醒了?昨晚是不是又没怎么睡?”

  “我失眠还不是给你累的。”秋晨狡辩。其实她一直都有认床的毛病,偏偏白天在车上又特别容易入睡。

  “好好,我对不住你,待会把你扔雪地里,看你还跟我矫情。”

  “你把她丢雪地里,自然会有人捡。”李菲的老公贺子晨笑着说,“现在秋晨可不会任你欺负了,人家有靠山了。”

  秋晨回头瞪了贺子晨一眼,却看见纪暮衡正在揉肩膀。

  “怎么了?”她问。

  “有点儿麻。”他笑笑,“没关系,一会儿就好了。”

  “不好意思……”秋晨低着头,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贺子晨继续说:“老婆,你有没有觉得秋晨现在特温柔?”

  “是啊是啊。”李菲附和,“从来没见过她这样。”

  秋晨决定闭嘴,转回头去看窗外,看了一会又再看看纪暮衡,见他已经不揉肩膀了,才放下心来。

  李菲家人都把秋晨和纪暮衡当成一对,她还没来得及解释什么,就被拉到饭桌边坐下。吃饭的时候李菲几乎全家人都到了,整间屋子里四处人声鼎沸,欢声笑语。他们两个不是主角,只是来蹭饭蹭玩的,乐得猫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待会儿是不是出去拍照?”秋晨问他。

  “嗯。”他低头一边吃,一边漫不经心地答。

  “别慌,还早呢,整整一个下午时间,够你拍了。”

  “嗯。”他又只是低头吃饭,随便点了点头。

  他平时总是那样沉稳淡定,现在憋了半天不能拍照,就像个心不在焉,满心只想着出去玩的孩子,那样子着实可爱,秋晨禁不住一个人偷笑起来。她见过很多痴迷执著的摄影师,每个人都是一端起相机就丢了魂的样子,所以很能理解他的心情,见他不太答理她,于是也埋头飞快地吃完东西,接着就偷偷跟李菲打了个招呼,两个人趁乱溜了出来。

  李菲家边上不远就是一片连绵起伏的低矮山脉,虽然还只是11月底,南方还是深秋的季节,这里却已经覆上了一层颇厚的白雪,在午后阳光的映照下,亮得刺眼。

  他们并肩走在雪地上,身后留下两排整齐协调的脚印。纪暮衡每走一截路就要停下来拍照,一拍就是半天,秋晨一直很有耐心地站在边上等他,不时帮他出出主意。

  “冷不冷?要不我们回去吧?”他见她脸冻得有些红,便有些歉意地问。

  她摇摇头说:“不冷。李菲说山那边有一片很大的森林,还有湖,我们要不要翻过去看看?”

  “这么冷的天,山上还都是雪……”他有些担心地看看身后并不高的一个小山坡,犹豫了。

  “山这么矮,一个小时就到顶了。”秋晨不以为意地往前走,“你云南都没去成,也难得来一次东北,当然要玩个过瘾。”

  她一个人往前走了一会儿,见他还在原地,于是又折回去,“放心吧,我几乎每天都健身,不会爬不动的。”

  她歪着脑袋笑起来,映着白雪的双瞳里闪着异常璀璨的光芒,他只觉得心神一个恍惚,不知不觉地就跟在她身后往山上走去。上山的路因为都是雪,走起来还是有些难度。他走在前面,在雪地里踩下一对对的脚印,她便踏在他的脚印里,一步步地跟着。忽然,他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怎么了?”秋晨下意识地往他身后一躲,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得跟我说话。”纪暮衡很严肃地说,“不然你跟在后面,掉下去我都不知道。”

  秋晨扑哧一声笑出来:“哪有那么严重。这坡一点也不陡,我怎么会掉下去。”

  他不再说话,只是认真地看着她。他的眼神并不犀利,也没有半点儿不满的意思,只是沉静如水,却有种不可抗拒的安稳的力量。那漆黑的双眸,竟然让她不敢对视。

  “好好,我说话。”她认输地低头推他往前走,“说什么呢?”

  “随便你。”他停了停,又说,“说说你小时候好了。”

  她想了想:“小时候?我小时候没什么特别。”

  “不可能。”他斩钉截铁地说,“漂亮的小女孩小时候总是特别的。”

  秋晨笑起来:“我小时候很胖,圆滚滚的,一点儿也不漂亮。”

  “骗人。”他不相信。

  “真的。小学一年级,我们班级挑小朋友排集体舞,老师嫌我胖,没让我参加,我还生气地回家哭,硬要爸爸帮我去说情。”

  “你爸爸去了?”

  “当然去了啊。可是老师不答应。”

  “那怎么办?”

  “我自己又去说了一次。”她笑着回忆,“小时候也不知道怕,就去老师办公室又哭又闹,最后老师被我缠得没办法,就答应了。”

  “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么……”他停了一下,似乎在找合适的词。

  “生猛?”她接下去。

  “不是不是,是活泼。”他似乎也低低地笑了起来。

  “小时候不懂事嘛,做过很多这种事情呢。大概是被父母宠坏了,所以总有点儿无法无天的。还好现在勉强学乖了一点儿。”

  “人总是会慢慢成熟的。”

  “不是成熟,是不能再做小孩子了。”她低头说,“那些事情,小时候做是可爱,现在再做,就是傻了。”

  他一时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往山上走。

  过了片刻,他才轻声地说:“能一直做小孩子,其实也是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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