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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她终于接受了这一点。

  沿着小路慢慢地走着,这条路,她只走过一次,可是她还是很容易找到了那里。那是一块公共墓地,四年前,她亲手将爸爸妈妈的骨灰合葬在这里,也是唯一的一次。

  “爸爸妈妈,我来看你们了”,萧勰涢在墓碑边上坐了下来,幽幽地说:“对不起,现在才来,真的,对不起。”

  她擦去脸上的泪水,低声说道:“我要结婚了。我想跟你们说说话。”

  她试图牵动嘴角,却并不成功,只有继续往下说:“我不知道,这样做是错还是对,现在,已经没有人来告诉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只能凭着感觉一步一步继续走下去。其实,在做这个决定之前,我从没想过要嫁给他。

  也许,我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会在那一刻突然说出那句话,明明我心里想的是,我再也不想见到他。可是很奇怪,在我说出来之后,又觉得那样理所当然。原来,不只快乐可以分享,连痛苦都可以一起分担,他好像分掉了我身上一半的痛,让我不再那样难受。

  爸爸,其实我很像你,你半辈子都在逃避妈妈已经离开我们的事实,我也一直不敢面对自己,可是,我突然觉得累了,不想再逃避了。我和他,是爱也好,恨也好,总应该有一个结局。

  以后会怎么样,我不知道,可是伤害也好,折磨也罢,既然我和他都没有放下,总要选择一个方式让我们之间可以了结。

  你应该知道是谁吧?我最后还是嫁了他,其实我有想过,不如嫁个陌生人,平平凡凡地过下半生,但是我不甘心,我不想让自己好过,也不想让他好过。你会骂我傻吗?对不起,我这一生只任性这一次就已经足够了。”

  眼泪再次掉下来,仿佛是累了,她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坐着,眼神渐渐飘忽,思绪已经被拉得很远很远。

  那晚,她等着爸爸开完家长会回来,其实,她心里是期待着的,可是,等到爸爸回到家,他什么话都没说就进了房。她呆呆地坐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甚至已经想好了一大堆的说辞,原来,他根本就不在乎。

  从她懂事以来,她一刻都不敢放松,拼命地学习,每一次都考第一,她以为,她这样做了,爸爸就会像其他的家长一样,给她表扬和鼓励,可是,从来都没有,从来就没有。

  她是村里唯一一个考上省重点中学的学生,她以为,这样就可以让她和爸爸在村子里扬眉吐气,这样,爸爸就会对她好一点,可是没有,他只把学费递给了她。

  她没有妈妈,她不难过,因为她还有爸爸,可是,为什么爸爸会这样漠视她?

  她只是想不通,所以,选科的时候明知道自己的特长在文科,偏偏选了理科;所以,她故意在这次期中考试中考得乱七八糟,如愿以偿考了最后一名,因为她知道,这一次考试后会有一次家长会。

  她用这种笨拙得不能再笨拙的方法向她的爸爸寻求一丁点的在意和关心,可是到最后,还是失败收场。

  既然都不要她,为什么还要生下她?既然都不爱她,又为什么要把她养大?

  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情,才会进了厨房,拿起了那把刀。

  也就是在那天,他说:“爸爸对你从来没有什么要求,我只要你活着就好,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着。”

  她有多可怜,要用这种方式来证明爸爸对她的爱;她又有多幸福,有一个人用这样的方式在爱着她!

  后来,她当然活了下来,和爸爸的关系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缓和下来。只是她依旧不懂得怎样表达自己,她变得越来越沉默,到后来一整天都不愿意再开口说一句话,只拼命地吃东西,好像怎么样也吃不饱,然后,她也越来越胖。

  她爸爸带她去检查,医生说,那叫“自闭症”。

  原来她是生病了。

  医生说,可能换一个环境,多接触一些人会对她的病有帮助。她的爸爸在校长那里跪了一个上午,才求动他将她转入了文科班,住校。

  就是在那个时候,那个地点,她遇见了李清洋。

  全班最活泼的男孩和全班最安静的女孩,听起来多么合适,可是,另一种说法是全班最帅的男孩和全班最丑的女孩,又多么可笑!

  那时,她的体重是60公斤,前面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永远低着头,也不跟任何人说话。

  她越是自卑,越是不敢说话。她知道自己病了,可是那是她也没有办法的事情。

  没有人理踩她,没有人接近她,全世界似乎都遗忘了她,只有他,每天每天,不离不弃,在她旁边不断地说,不断地说。

  她不理他,他就一个人说,坚持不懈。

  有一晚,她从宿舍刚洗了头赶来上自习,头发都还没干。刚坐下来,就把他的橡皮弄到了地上,她弯下腰捡起放回到他桌上,只听到他说:“你的头发真香,用的什么牌子的洗发水?”

  他的身边永远不缺少女孩子的围绕,他带巧克力给她们吃,还带了一包包的速溶咖啡,各种口味的,听说都是极好的。

  有时候,他也会在她的抽屉里放这些东西,然后她再放还到他的抽屉里,如此循环。

  后来,他滑冰摔到了腿,走路极不方便,可是他还是不愿意安静下来,她看着他每天一瘸一拐地来回跑,他不累,她都替他累了。

  终于有一天,他再次拄着根拐杖从凳子上跌下来时,她忍不住说:“你就不能安分点吗?”

  由于长时间没有说过话,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她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立刻又低下了头。

  那个人安静了一会儿才又慢慢挪过来,轻声说:“我只是想去一下厕所。”

  一瞬间,面红耳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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