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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我叫小沙子，她叫丽丽，是我妹妹。小沙子不忘介绍她的布娃娃。好漂亮的小妹妹。古丽娅笑着摸了一下丽丽的头。她这个举动立刻得到了小沙子的欢心，别人喜欢她的布娃娃，比喜欢她还叫她高兴。她立刻笑了，这是欧哥哥送给我的。古丽娅阿姨，你是不是觉得她特别可爱。是的，特别特别可爱，跟你一样可爱——小沙子，你叫他欧哥哥，怎么叫我阿姨？我是欧哥哥的同学，你也应该叫我姐姐才是。古丽娅亲切地笑着。不，欧哥哥是欧哥哥，古丽娅阿姨，你也很漂亮。小沙子不肯改口，她的欧哥哥以后要做她男朋友。

　　不过，她不会告诉古丽娅这些。古丽娅看着欧楚笑，看来你对小女孩也很有魅力啊。她看着欧楚，大眼睛眨了眨，意思是有事要跟欧楚说。欧楚对小沙子说：我跟阿姨有点事，你要乖乖的，欧哥哥明天来看你，好不好？他们走出病房。古丽娅，你不是说要回新疆吗？欧楚问。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古丽娅神秘地说。谁？去了你就会知道。我不想见任何人，古丽娅，我说得还不够明白吗？你别后悔。古丽娅径自向前走着。欧楚呆立了一会儿，追上古丽娅。车开到了一个城中村前停下来，古丽娅在前面走着，欧楚在后面跟着。他们沉默地在一条条狭窄的小巷子里穿行，在一栋很阴暗的民房前停了下来。三楼，302。古丽娅递给他一把钥匙，这是大门钥匙。

　　欧楚看了她一眼。我在这里等你。古丽娅笑笑。欧楚打开铁门，楼梯很窄，也很陡，泛黄的墙上有脚印、手印、痰迹和一个个简单的人头像，出自孩子的手，到处散发着潮湿的难闻的气息。欧楚不由得想起他以前住的地方，这种熟悉的廉价出租屋的气息永远不变。他站在302的房门口，犹豫了一下，古丽娅不知道开的什么玩笑。可是一种奇怪的感觉笼罩了他，沉重、遥远、窒息的感觉。他很想转过身子，掉头而去。可是，他抬起了手，轻轻地敲了敲门。一个有些喑哑的女人声音响起来：进来，门没关。这个声音一刹那触动了欧楚的神经，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开始不规律起来，仿佛这门后等着他的是一个恶魔。他推开门，门应声而开。屋子里很阴暗，用了半分钟，他才适应了这阴暗的光线。他看见了一个女人，背对着他站在窗前，穿着一条水红色的像是睡衣一样的裙子，带子细得好像要断掉，那背影——那背影竟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欧楚的心开始跳了起来。你是谁介绍来的？女人的声音喑哑却很动听，她慢慢转过头来。

　　一阵极大的眩昏使欧楚差点站不稳，脚下的地板像是流沙一样，他只觉得自己在往下沉。龙龙！欧楚叫出来。女人苍白的脸泛出一阵红晕，她摇晃了一下，空洞的大眼睛落在他的身上，嘴角慢慢地露出了一丝微笑。她把手伸向他，喃喃地，像是呻吟一样，呼唤着他：小楚，只有小楚才会这么叫我——天啊，我又在做莫名其妙的梦了。欧楚的泪水刷地流了下来。他走上前，把龙龙的手合在掌心里，龙龙，你一直在这里吗？我知道你会来的，小楚，我真的知道。她的泪珠从空茫的大眼睛里滚落下来。忽然，她把手从欧楚的手中猛地抽出来，尖声叫起来：不！你走！我已经不是什么龙龙了！你快走！我不想见到你！欧楚试图要抱住她。可是龙龙的情绪完全失控了，她尖声叫着，双颊通红，挥舞着双手，不让欧楚接近。龙龙。古丽娅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屋子里，她柔声地说，龙龙，你冷静一点。你是谁？你也给我走开！龙龙尖叫。我叫古丽娅，是小楚的同学。你冷静一下好吗？古丽娅说，你这样会让小楚难过的。龙龙怔了一下，双手捂住脸，眼泪不停地从她的手指间渗出来，她很小声地抽泣着。

　　古丽娅扶住她，让她在椅子上坐下，龙龙，好姑娘，你应该高兴才对。你们走。龙龙呜咽着说。是的，我们立刻就走。古丽娅温柔地给她理理头发，说，我们来接你，小楚说了，你跟我一起住。让我来照顾你，好吗？欧楚的眼睛睁大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古丽娅，这个从小就一意孤行的女人，她要干什么？我要照顾她，小楚，你喜欢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古丽娅把龙龙接到她新买的房子后，对欧楚说。

　　4

　　欧楚变得更忙了，忙着跟欧蓝一起讨论女装样衣的设计，忙着到医院去看已经开始接受化疗的小沙子，还要抽出时间到古丽娅的家里去看龙龙。欧蓝总是不满意张总设计师设计的样衣，她对欧楚说：欧楚，这几款样衣还是你亲自来操刀吧。她想多点时间跟欧楚在一起。她相信自己，只要有足够多的时间，她的欧楚会回到她的身边。欧楚只好亲自设计这些样衣，不过，他还是喜欢独自一个人在家里设计。小沙子接受化疗后，副作用非常大，每天呕吐、腹泻、口腔溃烂，又黄又软的头发大把大把掉了下来，她变成了一个头发被撕扯过的小布娃娃。可是欧楚每次去看她，她都抱着布娃娃，安静地对欧楚说：欧哥哥，我不疼，真的，也不难受。

　　王阿姨背过身去抹着眼泪。欧楚搂着她，对她微笑，小沙子是世界上最最勇敢的小姑娘。还有丽丽，她每天都陪着我，没有被吓跑。小沙子说。被吓跑？欧楚看着她。就是被我的丑样子吓跑啊。小沙子说。我的小沙子最漂亮了。欧楚心酸得难受。头都快秃了还漂亮吗？小沙子说。于是，欧楚给她找来了许多秃头美人的图片，告诉她，头发没有了也一样漂亮。小沙子很高兴地笑了，她光头的样子真性感。不知道她从哪儿学到的性感这个词。古丽娅偶尔也会来看小沙子，给她买各种各样的小礼物，小沙子很喜欢古丽娅。有一次她深思着对欧楚说：欧哥哥，万一、万一我像经纬一样死了，你就找古丽娅阿姨做你的女朋友吧。欧楚作势打了一下她的头，我要等你长大。古丽娅是个出色的会计师，她很快找到了新的工作。龙龙到了古丽娅的家里，一直很沉默。欧楚一来，她就躲到房间里，不愿意看到欧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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