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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我洗完澡,天几乎黑了。夏日的黄昏,空气中有一种喧嚣的气息。各种虫鸣和花草怒长的声音,把闷热的空气搅得嗡嗡直响,也搅得人的脑袋嗡嗡直响,我有些昏头昏脑地向姐姐看去。

  姐姐又坐回旧的灰色沙发上,那张沙发内部的弹簧已经断了,姐姐深深地陷在那个弹簧断裂的地方,像一只掉入陷阱的小鹿。

  姐姐今天异常沉默,她的沉默让我心里发虚。是不是我刚才的偷看让她发现了,所以用沉默来惩罚我。沉默是姐姐惯用对付我的惩罚方法。只要我做错了什么事,姐姐就把我当成空气。她洗衣服、扫地、收拾客厅、摘菜、做饭,就是不跟我说话。我像影子一样跟着她转,她也不说话。一直到姐姐叹了一口气,嗔道:"我怎么摊上你这么一个小皮猴弟弟啊。"

  可是今天姐姐一动不动地陷在沙发里,让我觉得很不对劲。她不像是生我的气,而是生自己的气。她的脸青得吓人,屋子里没有开灯,什么都是影影绰绰的,只有姐姐的脸,好像从黑暗中浮凸出来。不知道为什么,一刹那我感到了窒息,像被什么忽然扼住了喉咙。

  我觉得我必须让姐姐从灰暗的油画中走出来。洗了热水澡后的饥饿感一阵阵袭了上来,我走到姐姐身边,蹲下来,把手放在她的膝盖上。这是我最喜欢的姿势,姐姐也认为我这姿势"很甜蜜",我现在就用这种"甜蜜"的姿势仰起脸,像个小女孩般地撒着娇,说:"姐姐,我饿了。"

  我只有在姐姐面前才撒娇。在别人面前,无论这个别人是男的女的,还是老的少的,我都是很倔的孩子。我打架从来不哭、不求饶、不认输,所以常常会带着满身的伤痕回家。最严重的一次,我的头被三个比我大得多的男孩按在墙上,用一块砖头拍出一条两寸多长的血口子。血把我的衣服全染红了,把姐姐的脸都吓白了。事后,她这么说我:"小楚,你怎么是这么坚硬的一个孩子,真叫人不放心。"她用的是"坚硬"这个词,好像我是一块小石头一样。

  姐姐从画中动了起来,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说:"小楚,我这就做饭去,你想吃什么?"她的声音有些空洞,这种从来没有过的空洞让我感到害怕。

  "米饭和醋熘土豆丝儿。"我很乖巧地说。因为我知道家里除了米和土豆就没别的什么了。

  姐姐忽然笑了,又酸又涩的笑,"小楚,姐姐是不是问了一句废话?"

  我保持蹲着的姿势,看着姐姐走进又小又简陋的厨房。然后站起来,走到辨不清颜色的旧五斗橱边,拿起搁在上面的一把木头削的手枪,那是我唯一的玩具,是我跟姐姐一起做的。毫无疑问,这把被姐姐用砂布磨得光溜可握的手枪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手枪。

  我举起手枪,对准屋顶上悬挂下来的白炽灯,嘴里啪啪地叫着。在我的想象中,这盏灯已经被我的手枪魔术般点着了,我甚至看见它发出了昏黄的灯光,这光很暖,一直照进我的心里。

  正玩得起劲的时候,厨房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啊--"的惨叫,短促、尖锐,但立刻就停止了,好像没有响过。

  我愣了一下,突然扔下手枪,冲进厨房,昏暗中竟然没有什么东西绊着我。

  我人矮,首先看到的是地上的血滴,有一滴滴的,也有连成一片的,在残破的瓷砖上殷殷的红,很刺眼。抬起眼睛,我看见姐姐紧紧地捂着左手,血从她的指缝倔强地流出来,追随着地上的血迹。

  我心头一悸,大声尖叫起来:"姐--"然后扑了上去,抓住了姐姐的手,忙迭声地叫起来,"姐,疼不疼?疼不疼?"我把姐姐的两只手一齐放在嘴边,腥甜黏稠的血顺着我唇边流了下来。我心中又疼又急,同时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愉悦,仿佛这血把我的神志搅糊涂了。我什么也不想,只是不停地把那些血吮入口中,咸和腥的血让我的胃一阵阵痉挛,我咝咝地吮着,像只小蝙蝠。

  "小楚!你干什么!"姐姐抽出了手,转身到客厅去找纱布。

  我没有跟出去,我害怕看见姐姐手上的伤口,一定很深很吓人。我宁愿这伤口长在我的手指上,不,长在哪里都行,只要不长在姐姐美丽的手指上。我留在厨房,盯着案板上的土豆发呆。土豆有的被切成了极细、极均匀的丝儿,有的还是一片片极薄的半透明的片儿,姐姐总是能把土豆切得很漂亮,这也是我爱吃她做的醋熘土豆丝的重要原因。细细的嫩黄色的土豆丝和艳丽的红萝卜丝拌在一起,怎么看怎么让人喜爱。

  吃饭的时候,我吃得不如平常多,好像刚才那一点血就把我喂饱了一样。姐姐吃得更少,她也许是伤口疼得厉害,疼得连胃口也没有了,所以一直到我们都放下碗的时候,桌子上瓷盘中红黄两种丝儿还跟端上来的时候几乎一样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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