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臂吉他手(54)_孙天慧

五十四

　　向南飞给沈露文的第一封信是这样写的：

　　文子：

　　妈可想你了。知道吗？我想你都快想病了，你就气我吧，气死我算了，教员跟我讲了，你是不是天天欺负人家向南飞？瞅瞅你那点儿出息，真给我丢人，有本事你好好表现啊？你也减刑啊？不行吧，你说你会啥玩意？判20年出来你都34岁了还不是废物一个！我病了，被你这个逆子给气的！都气出脑血栓来了，你再气我我就死了，知道吗？

　　妈妈

　　寄信的过程非常顺利，向南飞偷笑着把信塞进信箱，那时他有种小偷盗窃成功的得意，有一点点的不安，就像自己以前偷东西时一样。

　　很快，一次偶然的机会，向南飞发现沈露文在读自己的那封信，令他惊讶的是，沈露文读完了就哭了，当时宿舍里没有别人，沈露文哭得那么沮丧、那么无助，这是向南飞第一次见他哭，向南飞不知怎的就手足无措了，他没有一点儿幸灾乐祸，相反的，他有些后悔了。他想自己可能真的伤到沈露文了："他很难受吗"？向南飞终于让他尝到了自己的感受了，但是向南飞却有了点愧疚。

　　沈露文的回信是这样写的：

　　妈妈：

　　对不起。

　　我让您失望了，您骂我吧，其实我不是不想好，他们都看不起我，您知道吗？很多人说我混，那我就混给他们看好了，但是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已经坏成这样了，那就接着往下坏好了。

　　其实向南飞挺好的，他那么坚强，我佩服他，可是我嫉妒啊！凭什么他就有那么多人同情他、可怜他、关注他？这不公平，我想对他道歉，可是我知道他恨我，他看不起我，那我还能说"对不起"吗？

　　妈妈，你说你有脑血栓，是真的吗？别吓我！快去医院，我会找教员帮忙的。

　　您的儿子沈露文

　　向南飞看完了沈露文的回信，呆呆地怔了好久，他觉得自己可恶极了，他后悔不该这么说他。自己真的没有去关注过沈露文是怎么想的，没有关注过他的感受，他的苦、他的痛。向南飞给他又写了一封信，这回都是些鼓励的话，是用母爱的口吻写的，向南飞想帮助他一下，他想沈露文其实心地并不坏。

　　当沈露文去找教员求助的时候，向南飞紧张起来，什么脑血栓，都是他胡编的，这回可完了，教员一调查不就穿了帮了吗？

　　但奇怪的是，教员并没问他母亲的事，只是表现出了极端的惊讶，教员反反复复地问沈露文这信是什么时候收到的。然后含含糊糊地打发他走了。

　　向南飞坐立不安，自己干的什么事儿啊？有些太过分了，思前想后，向南飞决定找教员说实话，然后一起找沈露文道歉，有教员在，不至于挨打。

　　教员沉默地听完向南飞的话，忽然问他："你知道你是在害人吗？你竟然把这种信寄给他了？"

　　向南飞哑口无言，但是他也不知道女人为什么让他写信，这怎么又让他害人了。

　　后来赵子田告诉向南飞，沈露文的母亲死了，两周前死的。

　　向南飞目瞪口呆，他隐约明白了女人让他写信的含义。

　　赵子田叹息着告诉他，她得的是肝癌，她说，她不想让沈露文知道，不想让他伤心，她知道自己对儿子来说是一个多么重要的支撑，没有她，沈露文会失去希望的，她在去世的一周前来少管所最后看了一次儿子，她计划好了，让别人替她给儿子写信，给儿子一个支撑，支撑他走过尽可能多的快乐时光。但是她见到向南飞，居然把这个重任交给了他。

　　"你知道为什么吗？"赵子田说："她信任你，才让你做这件事。"

　　向南飞都快哭了，他没想到会这样，天哪！自己怎么会写那封信！

　　教员说得很沉重："我们也是才知道的，她想让你给沈露文鼓励，你写的是什么！恶作剧是吧！那你别写了。"教员敲着桌子说："老赵，你写吧，这事不能让沈露文知道。"

　　赵子田安静地想了一会儿，说："让南飞写吧。这是好事啊，况且他妈是这个意思。"

　　教员想说什么，但是赵子田决定了，向南飞受宠若惊得不知说什么好了。

　　"好了，你先回宿舍吧，记住今天的话，不许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一定不能说。南飞，我相信你不会犯混，是吧？"赵所长这么嘱咐向南飞："更不许让沈露文知道。"

　　"好的，我明白。"向南飞认真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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