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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


  周老师叹了口气:我怎么休息?邝校长又给我增加了两个班的课,我一个人得教四个班。

  要不然,你把两个班并到一起上课。

  这是个好主意,只是,学校没这么大的教室。好些学生要坐在过道里。另外,教务处还得重新排课,把其他课倒过来。

  她打消了这个念头,觉得自己省了力,学生们听课效果不会好。她一直希望她教的班,高考成绩比以前教过的班强。

  上课时她觉得头疼,疼痛是阵发性的,像火车呼啸一样袭来,她扶着讲台站了一会儿,学生们看着她,班长问她:老师,你怎么了?

  她说:没事。我们上课。

  学生们齐刷刷地站起来:老——师——好——

  这是多么动听的声音呵,是最大的安慰。她的心情立刻好了,振作起精神说:同学们好。请坐下。我们现在开始讲课,请大家翻开第四十九页。

  她听见了学生们翻书的声音,如果不知道,你会以为这是一个人在翻书。这就是优秀班级,从这么小的细节就能体会到他们的专注。当然,只有优秀老师才能这么体味。有什么样的老师,就有什么样的学生。

  她心中涌出强烈的爱,她看着这些学生,每一张脸她都熟悉,每一个家庭她都了解,他们的优点、他们的毛病就像长在她自己身上。什么是爱?什么是责任?什么是母亲?她在眼前的这些孩子身上体会到了。

  一批批孩子走了,一批批孩子又来了,他们是变化的,不变的只有一个名称:学生。什么是优秀教师?优秀教师心中只有这一个词最神圣。什么都不能代替这个词。丈夫、儿女、亲戚,都不能代替它。

  可是,黄宇佳自杀了,他从楼上跳了下去;王立业和戴军又失踪了,课间休息时,她在办公室又听到一个消息:一个叫柴小彤的大学生把同宿舍的同学杀了。

  柴小彤是她们学校毕业的,是她班里的学生。

  她教了这个学生三年,她记得很清楚,这个学生不爱说话,但是上进心特别强,开始他在班里学习一般,一年后就成了尖子生。他是那种不考一二名就不肯原谅自己的孩子,他对自己很少有满意的时候,哪怕考了班里第一名,也难得看到他脸上露出笑容。

  高二下半学期,有一天放了学班里的灯还亮着,她看到柴小彤在角落里坐着。他哭了。她问为什么,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他说不是。他是恨自己把一道应该做对的物理题做错了,成了全班第三名。

  那一刻她心里好感动。真想把这个孩子抱起来,就像抱自己的孩子一样。这为什么不是她的儿子,她觉得这就是。她的儿子就应该是这样的。

  她在班里表扬他:什么是好学生?好学生就应该这样,永远不满足,永远要挑战自我。对自己的失误要懂得反思,懂得自我总结,懂得不断前进,永不停顿。

  半年以后,他的数学、政治成了全年级第一名,总分全年级第三。她对他说:你不错,进步非常大,老师真的为你高兴。

  他笑了一下,就走开了。

  他的笑容一闪而过。他为什么总是忧郁?学习压力对他是不是太大了。什么叫自我加压?这样的孩子可能就是这样,永远对自己不满足。

  周老师在现在教的班里多次说起过柴小彤,他的故事班里同学都知道,那不是个多么聪明的孩子,也不是个家庭条件多么优越的学生,但是他成功了。他成功的因素只有一个,就是决心!

  现在,就是这样一个学生,突然把自己的同学杀了,接着又自杀,他怎么会这样?

  她一直有个念头,学生毕业她的任务就完成了。她的主要任务是现在这批学生。学生总是一批比一批优秀,一批比一批难管,心理问题也一批比一批多。上一个班只出了柴小彤一个,这个班出了黄宇佳,又出了王立业和戴军。

  以前学生上了高中才感到压力大,后来他们从小学就开始竞争,小升初,初中升高中,每一个环节都成了鲤鱼跳龙门。跳不过去就上不了重点。柴小彤凭着自己的实力考到他们学校,她教他的三年,明显感到他并不是多么聪明,如果要是聪明的话,他早就应该是全年级的尖子生。实际上他是最后才达到这个目标的。

  他凭着勤奋,一点一点地挪到最优秀学生行列。他怎么会轻易地做出偏激行为?听人说,是因为同宿舍两个同学说悄悄话,他认为他们是在说他,突然到外面拿起一块石头,朝着那个睡觉的同学砸了过去。

  这是不是一种精神疾病?如果是的话,法律应该考虑,还有他的家里,他父母知道了能不能受得了。应该抽时间去他家里看看。

  她没有时间。上午两个班的课算是上完了,下午还有两个班,她觉得她的嗓子已经有点儿哑了。她没有精力,刚刚听到柴小彤的事时,她觉得都快站不起来了。她的脑子里不断闪过这个孩子的身影,他忧郁的样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打动她。

  周老师,你怎么样?一个老师走到她跟前问道。

  她说:没事,我就是心里难受。

  周老师,想开点儿。毕竟是毕了业的学生。咱们不能管他一辈子。

  我知道,心里还是觉得难受。我总觉得,这是我当老师的失败。

  也不能那么说,你虽然教过他,他离开学校后路怎么走,那是他自己的事。

  周老师摇摇头:我真不是个称职的老师,我这一生其实很失败。

  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家。中午回家,她还要回答丈夫的要求,要么跟着他去南方,要么离婚,要么失去丈夫、孩子,要么失去自己的学生。

  这是个失去胳膊还是失去腿的问题,在她看来,每个都不能失去。如果仅仅是失去丈夫,她还好选择,现在要同时失去孩子,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只有一个念头,决不让孩子离开她,想想柴小彤的事,自己如果真的离婚会不会给孩子带来影响。她不离婚,就是离婚也不能放弃孩子。

  中午本来不想回家。现在她骑着自行车往回走,他们真的走到绝路了吗?仅仅因为一次性生活,他们就真的不能再过下去了吗?想起丈夫在床上流泪的样子,也许她是有些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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