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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夏捷像是粘在地上,站着不动,笑嘻嘻道,“黄老师,我都安排好了,没我什么事了,嘿嘿。”

  田鸡领着我们挑了个挺偏的位置,我坐在她右边,夏捷则被坐在田鸡的左边,偌大的三百号人的会场已经差不多坐满,还有些晚来的同学站在过道上,而我右边的两个女孩子指着讲台上的梁展窃窃私语,无非是“这个学长挺帅的呀”、“是呀是呀,听说还是个建筑师呢,得过不少奖的那种”。

  我莞尔偷听,觉得十分滑稽有趣,身边的女孩子甚至声音高了一度,“他无名指上有戒指吗?我没戴眼镜,什么也看不到。”

  又一个女孩听出了端倪,“看不到你还夸他帅?”

  邻座女孩嗤笑,“昨天看流星雨,我碰巧带了望远镜呀。”

  “那你再用望远镜看看他的无名指嘛。”

  “望远镜被莎莎抢走了……她看流星雨都没看帅哥那么积极。”

  这就是大学,青春洋溢、热情奔放,而我甚至不曾拥有过一天这样肆意挥洒青春的大学生活,我百感交集,还好会场内的灯光只集中在台上,我坐在乌压压的人群中,任谁也看不到我脸上的一丝惘然。

  而讲台上的梁展已经切入主题,就好像年少时给我们上课,说话逻辑清楚,侧重点分明,他不是个喜欢泛泛而谈的男人。

  我仔细观察他,八年过去,他已脱去记忆中的青涩,竟让我有点陌生。

  倒是没有预料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与故人相遇,我在台下,他在台上,我是他的听众,听他侃侃而谈,却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田鸡悄悄凑到我耳边,低声忿忿道,“我一直很好奇,陆丝什么都不如你,梁展为什么就死心眼看上了她。”

  我转头睨了她一眼,开玩笑说,“也许那会陆丝比较像灰姑娘。”

  田鸡咧嘴笑,昏暗中的眼睛灼亮,而我不免自嘲,“风水轮流转,现在我成灰姑娘了。”

  她拍了拍我的肩,算是宽慰,“你的白马王子快来了。”

  我全神贯注地听梁展讲述他的奋斗史,他也逃课过,也曾迷失方向,但后来最终找到自己的职业方向——因为他是那么喜欢设计。

  他冷静稳重,聚敛了台上所有的光华,像个发光体,有些感伤地说,“以前有个小女孩,家里屋顶漏雨,可她爸爸经常不在家,所以每次下雨,她都会搬个小板凳坐在脸盆旁,有一次她对我说了一句话,我一辈子不会忘记。”

  我记得那句话,那时我陪着陆丝坐在脸盆旁,陆丝一脸沮丧,快哭的样子,抬起头来已经泪眼汪汪,她对梁展说,“梁哥哥,我不想要很漂亮的房子,我只要我的房子不漏雨。”

  梁展三言两拨,大概不想把话题扯离太多,话锋一转,把话题引到了现代建筑的美学意义,并由建筑的基础功能上升到人类的美学需要,而我的思维已经飘远,一个字也听不进。

  果然那时的陆丝十足一个灰姑娘,只是时过境迁,贵为千金小姐的她是否依然怀揣着当初那个单纯的愿望?

  我已不是原来的那个我,她又怎可能是原来的那个她?

  我们都回不去了。

  中间田鸡收到了一个电话,她看了看手机,嘴里轻声叨念了一句,“说曹操曹操就到。”然后就走出去接电话了。

  我也没放心上,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过了一会,田鸡回来,朝我贼兮兮地笑了笑,我当她神经病发作,假笑了一下,不再理她。

  梁展的演讲已经到了最后提问阶段,这时灯光大作,观众席开始沸腾一片,我身边的女孩子都蠢蠢欲动起来。

  梁展回答了好几个男生的问题,女生有些不满,直到最后一个问题时,我身边的女孩子把手举得奇高,嘴上也不歇着,“学长,这里,这里。”

  我忍俊不禁,而梁展带笑的目光终于投射过来,正好与人群中的我的视线相遇,我们各自一怔,梁展显然比我惊愕许多,楞在那十几秒,直到人群哗然,他才回过神来,指了指我身边的女孩子,“这位同学什么问题?”

  “学长,是这样的,电视剧里会盖房子的男主角都会为女主角盖一座最漂亮的房子,学长也会这样吗?”

  人群躁动,人人翘首期待他的回答,梁展显然十分尴尬,却还是机智答道,“本市台风太多,还是不要在海边盖房子吧。”

  话音一落,引得人群大笑起来,而梁展瞥我一眼,我则笑着看着他,算是打了招呼。

  不少学生拥到台上,七嘴八舌围着梁展,梁展连连望向我,大概想找我叙旧,我却兴致缺缺,弓着腰踮着脚跟溜了出来,与田鸡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田鸡回头望了好几眼会场,问道,“他都看到你了,不去打个招呼吗?”

  我沉吟一下,礼数上确实不对,但我实在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八年前自作多情,面子上搁不住,几乎是落荒而逃,像个斗败的公鸡。

  八年后回来了,原只想偷偷坐在人堆里看他一眼,可不幸又被发现,怕又给人“余情未了”的错觉,真是再糟糕不过,我到哪都是暗恋的命相,老天真是忘了我也是自尊自爱的女孩子。

  罢了罢了,不见也罢,反正我一直任性,一直做错事。

  “算了,八年不见,叙起旧来可以有裹脚布那么长,我没兴趣。”

  走到学渊楼大门口,田鸡被一个电话叫走了,我认识路,让她先忙工作,我去四处转转。

  田鸡临走前又露出贼兮兮的坏笑,扬了扬手机,莫名其妙地抱住我撒娇,“莫愁,你头上长出了一朵花。”

  “什么花?”

  “桃花。”

  我咧着尖牙把她打跑了。

  走到小树林边,我准备进去走走儿时的老路,这时身后有凌乱急促的跑步声,我心一惊,回头看,原来是夏捷。

  他在我面前急刹车,“莫愁姐,你怎么走了?跑得也太快了吧?”

  我有些尴尬,总好说自己躲旧人吧?于是挠挠头撒谎道,“里面空气不太好,感觉胸口有点闷。”

  其实真的有点闷。

  夏捷立马有些紧张,“是吗?那我陪你走走,外面空气好。”

  说话间已经推着我走向旁边的林荫小道,我只好硬着头皮跟着这认识一个小时不到的小男孩并肩走着。

  感觉怪得很,他却言行自然。

  “莫愁姐你哪一年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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