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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你问吧。”我心说我也有很多问题想问你来着,而且问题太多,都不知道该先问哪个。

  “你爸既然是大学教授,可为什么你十八岁以后就没有再读书而是上山跟着你师傅学功夫?”

  问题一出,我怔了一怔,看对面的林白岩一脸肃正,想来常人有的好奇心他也有,只不过他的定力可能比一般人高些,直到我们要告别时,才开口要问个究竟。

  往事有些难以启齿,蒙着肮脏的灰,有时候实在不愿意回忆它,我在心里重重叹了一口气,郑重放下筷子,整理了思路,娓娓道来。

  “其实也没什么,我爸只是想让我离污水远点……我跟我爸离开A市去了西兰镇,因为教育质量太差,中间我转过一次学校,第二次转校的时候我爸正在准备一次很重要的科考项目,托了个熟人,把我转进一所寄宿高中,我去的第一天认识的人就是同桌苏玉。”

  说到这里,我停了下来,努力平复内心涌起的激荡。

  那个春天的清晨仍然清晰如昨天,微风荡漾的窗边,小小的女孩穿着格子衬衫,绽着娇笑,伸过小小的手:“你叫莫愁?哇,好特别的名字,我就普通多了,我叫苏玉。”

  几乎是第一眼我就喜欢上这个个子矮小的同桌,她的笑容很灿烂,熟悉后她会暗暗地戳戳我,兴奋地告诉我她暗恋哪个男孩子。

  “莫愁,他就是宋石,是不是很好看?他成绩很好,他爸爸还是我们学校的教导处主任呢,我是玉,他是石,我们的名字很配,说不定我跟他有可能哦。”

  女孩那银铃般的笑声在我脑海回响,再然后,她哭了。

  “莫愁,宋石的爸爸是禽兽,他摸我,还问我冷不冷,他还抱我,呜呜呜……”宋玉瘦小的身体剧烈颤抖,唇还在哆嗦,大颗的眼泪滴在我的衣服上。

  那一晚,如果不是我一把推开教导处的门,将搂紧苏玉的老男人用力拉开,拽着呆若木鸡的苏玉离开,那么也许,她玉一样的清白就要被玷污。

  多年以后,我还记得那一晚的强烈感觉,我害怕极了,害怕到只知道拉着宋玉没命地跑,后头没有穷凶极恶的追兵,可是脚在哆嗦,只能跑,越远越好。

  我猜,这一生,再也没有比那晚跑得更快过。

  黑暗无边,我却努力拽着苏玉远离黑暗,人性的黑暗。

  我们一夜未睡,被噬骨的惶恐包围,当第二天的晨曦划破云际之时,一切都变了。

  花季时分遭遇这样骇人的事情,谁也没办法做到镇定。

  我仿佛一夜长大。

  老师这一职业开始不再神圣,学校也不再是纯洁的圣地,我开始排斥学校,甚至害怕被报复,苏玉更是郁郁寡欢,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猫,见到宋石就跑。

  一周以后,我承受不住煎熬,战战兢兢把事情告诉我爸,跟我爸说我想退学,我爸大惊,思考了一个晚上,第二天给我办了退学手续。

  林白岩静静地听着,不插话,我甚至感激他没有流露出常人通常表现出的不认同。

  “事情就是这样子,那时我的成绩也不好,那所高中考上大学的也不多,后来我爸就送我上山陪着师傅师母,一边学些拳脚功夫一边准备大学自学考试。”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托腮呆呆望着窗外,“我已经拿到本科自学考试文凭了,不过我爸一直很自责,觉得耽误了我的前途,我倒觉得没什么,只是没有进大学,我有一点点遗憾,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无怨无悔,我只是……”

  回忆到了这里,我突然倍感痛苦,双手交握,指甲泛白。

  林白岩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眉皱成了一个浅浅的“川”字:“只是什么?”

  我苍白一笑,心却紧紧一揪,那种颓丧几乎要击垮我:“我只是失去了一个朋友,我以为经过这件事,我们可以做一辈子不离不弃的朋友,但是她并不这么想。”

  林白岩几不可见地挑挑眉:“苏玉?”

  我沉重地点点头:“嗯,一年前她嫁给了宋石,大概是两年前吧,宋石他爸得了胃癌死了,苏玉这才决定跟他在一起,结婚前她来找我,希望我和她不要再联系,宋石不知道这件事,苏玉决定要将这件事永远烂在肚里,忘掉它,然后重新开始。”

  我禁不住苦笑:“要忘记一切,那就必定要断掉一切相关的回忆,比如……我。”

  林白岩的眼里已经流露出不忍,而我低头含了一口冷粥进嘴,试图将嘴里的苦涩冲淡些。

  “她说我是她最好的朋友,但她太爱宋石,爱到小心翼翼,很辛苦,请我同情她。”

  “可是谁又同情我呢……”我低头轻声哽咽,一滴晶莹的东西坠进粥里,心潮实在难以平复,我瘪瘪嘴急急站起,转身要奔回房。

  手突然被紧紧握住,而后身体被一股力量扳过来,顺势一拉,我整个人栽进一个温暖的胸膛,他双臂紧紧地环住我,由不得我离开。

  我愕然到大脑茫然空白,僵硬的身体被他的双手禁锢着,像是被施了魔法,忘了动弹。

  他在我耳边轻叹一口气,三个字溢出口。

  “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因为我也想要甩掉过去,重新开始。”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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