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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五


  “鲁小姐,我保证这次你们到海平是巧合。况且S大定的采风主题,我是不可能去干预的,对不对?”夜然强忍笑意似的解释。

  鲁如花半张了嘴,明知道他说得对,可就是不情愿承认,“也许到海平是巧合,可今晚呢?今晚你这个主人跑来干啥?不会是要亲自帮我们学生当向导吧?”

  “我找你有事!”夜然不再拖泥带水,干脆地问,“你手机换号了?”

  鲁如花斜着眼睛点点头。

  “没错,今晚我本来没打算来夜园,我知道你们会在这里。可是一个小时前,我接到一个电话,关于你。”夜然认真地看着鲁如花。

  鲁如花愕然,她对面前的这个男人应该是没太多的好感,可也不得不承认,这男人就是有一种魔力,让你不由自主去听他的话,去想,甚至去相信。

  “准确地说是关于你弟弟,鲁似玉,”夜然继续说着,“上次在医院,你说奇迹从没出现过,可现在……”

  夜然心底的喜悦让他故意拉长了声音,并毫不意外地看出鲁如花的眼睛瞬间闪亮。

  “如果我说鲁似玉可以接受心脏移植手术,因为已经有了合适的心源,你会不会觉得我其实没那么讨厌?”夜然终于说出了这个消息,而这消息的受欢迎程度显然不低于诺亚方舟。

  鲁如花傻傻地站在原地,她当然已经听见了夜然的话,无比清晰,可这些话好像就是走不进大脑,只是反复在耳畔转啊转。可以接受心脏移植……有了心源……有了心源……可以手术……移植手术……心脏……。

  这个消息自己已经等了十几年,不是吗?鲁如花甚至想象过如果有一天有人对着她宣布这样的消息,她的第一反应会是什么,尖叫吗?马上跑去找弟弟吗?

  可是真的听到了……真的听到了吗?

  “麻烦你……再说一次好吗?呃……我好像没听清……”鲁如花甚至不确定这个紧张的声音是出自于自己,只感觉遥远而又沙哑。

  “我说,鲁似玉可以做手术了,因为有了合适的心源,有人愿意捐献。”夜然认真地、慢慢地重复了一遍。

  “可是不一定能配对啊,万一血型不合,或者……或者其他的指标不合……就不行的,呃,其实做化验很复杂,换心手术真的很复杂的。”鲁如花结结巴巴地说着,她觉得自己已经听到了胸腔里的心脏用力跳动的声音,怦怦!怦怦!

  “所有的指标全部吻合。”夜然打断了她的语无伦次,并下意识地扶住了她的肩膀,因为看上去……她好像马上就会晕倒,脸涨得通红,神情也古怪莫名。

  “呃……你怎么知道?”鲁如花很想马上就相信,可又不敢马上相信,她知道这种突如其来的喜悦如果没有成功将会产生多么大的破坏力,她不想尝试。

  夜然笑着回答:“鲁小姐,请相信我,外面还下着雨。我不会冒着雨上山找你,然后跟你说一件我自己都没有确定的事情。应该说,这个消息本来是由医院通知你,可你留的号码怎么都打不通,你也知道院长和我比较熟,而我又刚好知道你在夜园,所以……”

  “不是不是!”鲁如花打断了夜然的解释,急着问,“确定一切指标都吻合?哪里的心源?真的化验过了?我们等了十几年都没有,你确定真的是和似玉吻合的心脏?你确定?”

  “完全确定,不过心源在美国。”夜然认真地回答。

  “美国……”鲁如花倒吸一口冷气,手脚变得冰凉,在美国的话跟没找到有什么区别?自己根本没能力把鲁似玉送到美国去做手术。

  “另一个好消息就是,所有的费用由对方出,是所有的!”夜然一字一字地说着,“鲁小姐,奇迹就是会出现。”

  鲁如花抱住头,头晕得要命,她想喊,想抓狂,想欢呼,可更多的却是不确定,不是不想确定,而是不敢确定,她只有犹犹豫豫地再三问:“你是说可以做手术,有人乐意把心捐给似玉,然后所有的费用还由捐献者来出?甚至包括去美国的费用?”

  夜然点头。

  鲁如花瞪圆了眼睛,死死地盯住夜然,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一点儿撒谎的蛛丝马迹,可却没有。

  “有什么条件?他是谁?是文初的父亲找来的?”

  “没有任何条件,和文初的父亲也毫无关系。我想你应该知道,这类的奇迹不是花钱就能办到的。”夜然一一打消了鲁如花所有的疑惑。

  鲁如花忽然用力地捏住夜然的肩膀,她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力气用在夜然身上。可夜然现在就像是大海上的一块浮木,鲁如花本能地觉得自己必须要拉住他,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鲁似玉。

  她没办法呼吸了,紧张和喜悦终于泄洪一样喷涌而出,决堤而下。连续问的那几个问题有了答案,鲁如花甚至不想去追问这答案背后的故事究竟是怎样的,重要的是结果,结果是弟弟可以做手术!至少在这一刻,她耳朵里面清清楚楚听到的是她的弟弟有了活下去的机会!她可以高兴了,不是吗?她可以暂时高兴一下了,不是吗?她可以在紧绷了十几年之后小小地放松一下了,是吗?

  夜然的脸近在眼前,鲁如花忽然觉得头晕眼花,她想让自己喊出来,把心里的高兴喊出来,可是这么多年来她早就习惯了喜怒哀乐都一个人受着,她在弟弟面前不能表现出任何的脆弱,甚至也不敢表现得太过坚强,因为这坚强应该是家里男孩子的专利,不是吗?她甚至不忍剥夺鲁似玉坚强的权利。喜极应该哭泣吧?应该大喊着掉泪吧?可鲁如花只是紧紧地抓着夜然,直到呼吸仿佛都停了,直到没了最后一点让自己站直的力气。腿一软,她只知道自己要倒下了,她本能地依靠住离自己最近的坚硬,她甚至没有去想那坚硬究竟是什么,意味着什么……

  可是,如同很多人离奇地出现在离奇的地点同理,很多人总是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点。而只要出现了,要不就称之为意外,要不就称之为悲剧。

  很多年后,鲁如花也总会回忆当时的场景,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没错,她靠在了夜然怀里,因为那里很温暖,仅此而已。当时人好像忽然多了起来,在楼下参观的同学似乎一瞬间就都出现在楼梯口,静静地看着她和夜然。鲁如花甚至能回忆起盛夏眼里的惊讶、肖青眼里的不解。可她就是想不起来站在楼梯扶手处的文初是什么表情,他当时好像本来是笑着的,又好像是面无表情。

  没错,她一点儿也想不起来文初当时的表情是怎么样的,可她却清清楚楚地记住了文初冷得像冰一样的话,“很好,鲁如花,这就是你让我看到的,我宁肯我是瞎子。”

  他说,他宁愿是个瞎子。

  他的身后,还站着神色疲惫而无奈的鲁似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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