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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九


  “哦……”鲁似玉微乎其微地点点头,“其实问医生还不是说些老话,我姐也是多此一举。”

  文初忍不住追问:“似玉,你的病究竟……可不可以做手术?你姐是不是因为费用的问题发愁?其实如果可以做手术的话,那……”

  “不是这么简单!”鲁似玉摇了摇头,“小的时候,医生说我活不过20岁,呵呵,看来医生的预言还是准确的,我发病的频率好像越来高了,不过我也习惯了,就是拖累了我姐。有的时候我真希望发病就不要再醒过来,也许是好事。”

  “你姐的心都在你身上,如果你真的醒不过来,她也……”文初苦笑了下,拍了拍鲁似玉的肩膀,“别说傻话了。”

  “我明白,所以我也在用力地活!”鲁似玉微笑了起来,“文初,有些话我不能对姐姐说,可是真好,有你在,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姐姐在用力生活,我也是,你说姐姐的支撑是我,可我的支撑又何尝不是姐姐?那种感觉真的很奇特,可能对于姐姐来说,她只要我活着,只是活着就好。所以我就活着,用力地,可是我真的有点累了,每次晕过去的时候,或者是喘不过气的时候,我都在想要不要继续用力,要不要?呵呵,其实真正累的,就是在考虑究竟要不要用力的时候。你明白吗?”

  文初怔怔地看着鲁似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坦白说,他不能完全体会到那种感觉是什么样子的,难道在生和死之间,还要去犹豫吗?不是每个人都会尽量地去求生存吗?可是有一点他是确定的,那就是如花似玉这对姐弟的生存方式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与之相比,自己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人生,竟显得那么苍白、单薄。

  鲁似玉的话,听到的不只是文初,同时还有病房门外站着的鲁如花和夜然。

  夜然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个瘦瘦弱弱的女孩,她的名字是如花,可是她一点儿也不像娇嫩的花朵,至少不是温室里培育的那种。

  他一直以为苏年华已经是坚强的代表,可此时这个眼泪不断的女孩子更让他为之动容。没错,她一直在掉眼泪,却不是哭。

  哭泣是应该有声音的,不是吗?或者是会有难过的表情,不是吗?可是鲁如花真的只是掉眼泪,不断地,仅此而已。

  眼泪很大颗,晶莹的,不断地涌出,又不断地顺着她的脸颊掉落,无声无息。她甚至不需要去擦眼泪,因为眼泪经过的脸颊只是湿润了,夜然想,现在若是擦拭掉那些湿润,恐怕任何人都看不出她曾经哭过。唯一能泄露她心底难过的,可能只有她的手,她捏紧了的手,紧到看得见青细血管的手。

  病房的门本就是开着的,她却不进去,只是听着鲁似玉的话。夜然早就从资料上知道鲁似玉的病况,心里也替这对姐弟担忧。

  可是,让鲁如花站在这里听着里面的谈话,本身就是一种折磨,不是吗?

  夜然想了想,拉起鲁如花的手,不容拒绝地带她离开。鲁如花起初怔了下,想说什么,可也许夜然是对的……

  和平医院不错,前门就是一片草坪,虽说是冬天草枯了,可也有零星的常绿植物做了些许的点缀,让医院显得不是那样没有生气。

  “你打算怎么办?”夜然问着鲁如花,她一脸茫然的表情,好像在看着前面,眼神却空无一物。

  “等。”

  “只能做心脏移植吗?有没有去更权威的医院检查过?”

  “查过,一样的结论。”鲁如花慢慢地说着,她并不想和夜然说得太多,即便刚刚在医生的办公室里,是夜然陪着她听完医生对鲁似玉的“死亡预告”。可她还是不想说,毕竟夜然是外人,是半个陌生人,她不习惯对任何人敞开心扉。

  其实鲁似玉的情况她当然心里有数,除了心脏移植,恐怕真的别无他法,不只是费用这么简单,需要有合适的心源,而且国内做这种手术的成功率又不大,更何况即使手术成功了,能活下来,不排斥的可能也小之又小。鲁如花查过无数这方面的资料,她知道很多这种患者死在了换心手术的手术台上,可是毕竟冒险还会有一线生机,问题是,合适的心源在哪里?这一线生机究竟什么时候才会等到?鲁似玉还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死亡只是一瞬间,可是等死的滋味,却是难挨。

  “再休养几天似玉就可以出院了,我和他会继续上学,一切照常。夜先生,谢谢你今天帮似玉安排的一切,住院费我会还给你的,请留个账号给我。”鲁如花平静地说。

  夜然看着她,天气冷,她穿得又不多,好在眼泪终于停了,表情又和往常一样,恢复了那种……倔犟的神色。

  “手术的费用准备好了吗?”转弯抹角不是夜然的习惯,他干脆直截了当地问。

  鲁如花并不回答,沉默着。

  “如果需要钱……”

  “如果需要,我会跟文初借,谢谢你的关心。”

  “恐怕费用不菲,如果文初动用太多的钱,文伯父不会不知道。”

  “所以呢?”鲁如花皱着眉,认真看着夜然,“夜先生,你究竟想表达些什么?你不会是要借钱给我吧?还真是好心人,或者你想说你在为我考虑吗?如果文初的爸爸知道了,更会觉得我跟文初在一起本来就是图他的钱,是吗?”

  夜然愣了下,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鲁小姐,你实在不用这么敏感。”

  “可我就是这么敏感,一向如此。”鲁如花忽然抬高了声音,她不断对自己说,控制情绪,控制情绪,可糟糕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件件堆在一起让她应接不暇,今天应该是个很好的日子,不是吗?可从早上开始就没顺利过。她很累,她很想现在洗个热水澡,好好地躺在被窝里,而不是站在寒冷的医院外面听候医生对弟弟生命的宣判!脑袋里嗡嗡作响,她烦躁得无以复加。

  眼泪终于又涌了出来,控制不住,也不想控制,“是我敏感吗?对你来说,我可能首先要考虑的是文初父亲的眼光吧,可我不是,在这个时候,让任何人的眼光都见鬼去吧!如果现在有了合适的心脏可以给似玉做手术,我把自己卖了都行,更何况是借钱?你觉得我现在犹豫的还会是爱情吗?我还有时间考虑我的爱情吗?你根本不明白,从来都不明白,你帮助我的同时首先想到的也是让我如何可以讨到文家的欢心,可你错了,我不介意文伯父说我贪钱,我真的不介意,我只要钱,我只要能救似玉的钱!可问题不只是钱,问题是心!合适的心!你有办法吗?文初有办法吗?我有办法吗?如果可以的话,我把自己的心拿出来啊,为什么遗传了这该死的病的人是似玉,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我要这么健康?为什么我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似玉是在等死,你知道等死的感觉是什么吗?你知道你看着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去死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吗?你当然不知道,让我形容给你听,那种感觉,就像一万只蚂蚁顺着你的血管爬进你的身体,它们不吃你的肉,只喝你的血,又不会一次喝光,让你一点一点地疼,一点一点地萎缩,你明知道它们在做什么,可你就是没办法,毫无办法,你就只能等,等待或许有奇迹出现,可奇迹从来就没出现过,从来没有!如果有,我爸妈也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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