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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越想越后悔,越想越后悔,却又不知该如何去收拾自己弄成的烂摊子。在小房间闷了半天,秦昭昭决定去找谭晓燕说说话。她会理解她的心情,也会帮她想办法缓和僵局的。

  刚刚出门没走几步,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秦昭昭。”

  回头一看,从平房那端走过来的两个男生是林森和周明宇。周明宇一脸意想不到地走上前:“没想到在这遇到你,你家住这吗?”

  秦昭昭点点头:“你们怎么在这?”

  “木木说来找个初中的老同学,结果都记不清人家住哪了。转来转去找不到,倒遇上了你,真巧。”

  “哦,”秦昭昭下意识地看了林森一眼:“你那个老同学叫什么名字,看我认不认识,如果认识能帮你找找。”

  他一付无所谓的样子:“算了,找不到拉倒,反正也就是没事出来到处走走。你家住这?”

  周明宇已经问过的问题,他又再问上一遍,秦昭昭再一次点头。先是本能地想带过这个话题,转念一想:“是呀,我家住这。既然都到了家门口,你们进去坐一坐吧。”

  “好哇。”林森马上点头,“那顺便上你家拜个年好了。”

  秦昭昭把两个男生带进自己家,一进门就扬声唤道:“爸,妈,我有同学来拜年了。”

  秦氏夫妇一起从大房间出来,仿佛之前没有发生过任何不愉快的事,和颜悦色地招待女儿初次带回家的同学。两个登门拜年的男生起初让他们脸上有丝惊讶,直到听他们说是无意中路过,发现秦昭昭家住在这所以顺路进来拜个年时,才抹去了那丝惊讶。

  秦昭昭家可以招待客人坐的地方很小,一个七平方米的小屋充当客厅,只能摆一张三人座的人造革沙发,再随便搁两张竹椅。让两位小客人坐下后,秦妈妈端上一盘糖果饼干招待他们,满口道:“家里地方小,让你们见笑了。”

  两个男生平时在学校捣蛋生事都没个正形的,这会到了女生家做客,当着大人的面却都显得倍儿懂事。一个说房子虽然小是小点,但小得挺温馨;一个说房子小有房子小的好处,像这么大冬天呆在小房子里感觉很暖和。

  “我家的大房子就不行,空间一大老感觉冷嗖嗖的,抱着电暖炉都暖和不起来。我还宁可住小房子。”林森如是说。

  两个男生这么会说话,说得秦氏夫妇都满脸笑意。秦爸爸意味深长地看了女儿一眼,那一眼的意思她明白,不由红着脸低下头。

  21

  一连好几天,秦昭昭天天跑去北门菜市场附近转悠。她希望可以像林森和周明宇无意中在长机遇上她一样,她也能无意中在菜市场附近遇上乔穆,就能顺理成章地提出去他家拜年。既然到了家门口,总要顺便去拜个年吧,这也是人之常情的礼数。

  俗话说,功夫不负有心人。但这句话在秦昭昭身上却不灵验。她明明已经很有心了,功夫却一再地负她,怎么都遇不上乔穆。过年期间,北门菜市场很热闹,川流不息的人河车海在她身边涌过来又涌过去。她徒劳地在人群中寻找,想找到记忆中那张清秀干净的面孔。来来往往,那么多那么多的人,却没有一个是她心心念念间的那个——怎生不见我那一个人?

  这天下午,秦昭昭在北门菜市场附近几条马路走了又走。来来回回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少趟,只知道整个下午的时间在越来越沉重的脚步中走完了。

  回家的时候天下起了雨,她没有带伞。公共汽车只开到长机地区的路口处,下车后她飞快地朝家奔去,雨挟风势,劈头盖脸打向她,很快就披满一头一脸的雨水。跑回家后,妈妈数落她出门时伞也不带结果淋着雨回来,小心又感冒了咳嗽。一边数落,一边赶紧拿了干毛巾让她快擦擦。

  她没精打采地接过妈妈递给她的干毛巾,正准备擦时,突然听到“中南海”方向传来一缕优美的琴声。

  那有如行云流水般流畅美妙的琴声,明明是虚的声音,却仿佛如有形,撞得她心头猛地一颤,颤动迅速扩散到身体每一处神经末梢。这——应该是乔穆在弹琴,圆圆是万万弹不了这么好的。他是不是回长机来了?仿佛为了验证她的猜想,伴着琴声一起遥遥传来的,是圆圆拍着小手欢呼的声音:“小舅舅真棒。”

  果然是乔穆回来了。满头满脸的雨水顺着双颊往下滑时,秦昭昭眼中更有激动与喜悦的泪水,在雨水的掩护下,安全滑落。

  这天的晚饭秦昭昭吃得格外匆忙,饭碗一扔就撑把伞出了门。说是去买点东西,其实她压根就没往商店那边去,脚步一直在“中南海”门口兜兜转转着。

  “中南海”门口的马路边上停着一辆锃亮的小轿车,是乔副厂长——不、如今应该说乔局长的专车。乔伟雄调任机械局任副局长已经有几年了。工作关系和新家都进城后,他很少会回长机,除非是来女儿乔叶家坐一坐吃顿饭,但穆兰和乔穆几乎从不同行。因为乔叶对继母一直很冷淡,对同父异母的弟弟也不热情,所以穆兰母子基本不上她这儿来。但这一次他们居然都来了,对秦昭昭真可谓意外之喜。她猜是春节期间乔局长想着一家人怎么也该聚一聚,所以才说服老婆儿子一家三口一起来乔叶家吃饭吧?

  寒冷的冬日,夜幕已垂,路灯一盏盏亮起,映着银丝般的细雨,千丝万丝密密如织。天气很冷,秦昭昭走得急又忘了戴手套,握着伞柄的手冻得冰冷,她不停朝着冰冷的手指呵热气,宁愿就这样冻着,也不愿折回家去拿手套。她要等乔穆他们出来,一步也不敢离开,生怕她离开的片刻功夫里他们搞不好就走了。

  秦昭昭估摸着他们吃过晚饭后不会再在乔叶家逗留太久,稍坐一会应该就会告辞离开。但他们呆的时间却比她想像中要久,等了又等,两只手轮流撑伞,冻得都快没知觉了,才终于等到乔家三口人从“中南海”出来。乔局长和穆兰撑把大伞走在前面,乔穆没有打伞,他把外套的风帽翻过来戴在头上,双手擦在裤袋里,潇潇洒洒地迈着两条长腿走在朦胧细雨中。

  夜色太黑,路灯太暗,一点若有若无的昏黄光芒稀释不了沉沉夜色。隔着遥遥数丈远的距离,秦昭昭看不清楚乔穆的脸,但那一道高高的挺拔的身影也足以令她激动不已,整个心如擂鼓般怦怦直跳。目光如被胶着了一般,紧紧地胶在他身上。可惜胶不了多久,她原本还想壮起胆子跑过去,假装无意中的偶遇,借故与他攀谈几句。可是他们一出院门就上了门口停着的小车,车子轰轰发动起来,两盏尾灯如流星般划过黑夜中的马路,迅速消失在她眼前。

  在冬季寒冷的雨夜中等了那么久,冻得几乎快僵掉,却只是看了他一眼。遥遥的一眼,甚至未曾看清他的眉目,但秦昭昭已经满足了。因为这比起之前她在北门菜市场附近徒劳无功地反复寻找,已经要好太多太多。她终于还是又见到了乔穆,他和她想像中一样,又长高了好多,高大挺拔如乔木。

  寒假很短,短如冬日的黄昏转瞬即逝。很快又开学了。

  新学期学校启用了新建的宿舍楼。新宿舍楼每间宿舍都有独立的卫生间,比老式宿舍楼要排着队在水房或厕所外等着刷牙洗脸上厕所强多了。虽然住宿费相应地提高了一半,但很多学生还是愿意出钱住得好一点。僧多粥少,学校优先照顾女生搬进了新宿舍。

  秦昭昭一开始还有点不想搬新宿舍,因为住新宿舍得多交住宿费。但是跑去新宿舍楼一看,又大又宽敞的房间才住四个人,而且还有独立卫生间,不冲别的就冲那个卫生间她马上动心了。且不提刷牙洗脸上厕所的方便,有了这个卫生间她以后就不用拎桶水去公共厕所洗澡,多出一半住宿费也值呀!

  秦氏夫妇听女儿说住新宿舍楼虽然要多交一半的住宿费,但住的是带卫生间的套间后,二话不说就掏钱。做父母的只要力所能及,谁不愿意让儿女住得舒服住得好呢?

  女生们搬宿舍那天,各班主任都派遣了班上的男生们来帮忙。他们表面上纷纷作不情愿状,嘴里还叨叨着什么“这是把我们当免费劳力使唤”之类的话,但往女生宿舍跑得却一个更比一个快,干起活来也一个更比一个卖力。平时不准男生进入的女生宿舍楼在这一天全面解封,楼道里上上下下进进出出的,几乎都是拎着扛着抬着抱着各式大小行李物件的男生们。干得那股热火朝天的劲头,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在替自己搬宿舍呢。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当真是替他们自己搬,搞不好又没这劲头了。

  秦昭昭她们宿舍八个女生,由林森和周明宇率着几个男生在领头大干。女生们都已经把自己的铺盖行李收拾好了,由他们轮流搬去新宿舍就行。

  秦昭昭的行李最简单,一床被窝铺盖,一个装满衣服的行李袋,一只盛着脸盆漱口杯牙刷香皂等零七八碎日用品的水桶。这么简单的行李她准备自己搬了就是,并不想让男生帮她搬。

  在实验中学,男生女生之间的来往有条不成文的规矩,若是对方帮了你的忙得请人家喝饮料或吃东西。同宿舍的沈萍就买好了几罐可乐准备给帮她抬行李的男生喝。全宿舍数她的行李最多,各类辅导书籍和衣服鞋子就装了好几大袋。她也是该好好犒劳犒劳替她下了大力的男生们。

  秦昭昭觉得自己这么简单的行李铺盖无须劳动哪位男生的大驾,自己走上两趟就能搬完,何必欠那个人情破那个费。可是那个林森一进门就把她的三件行李拎走了两件。因为她就住在宿舍门口那张床的缘故吧,三大件全堆在床头边,他就近又顺手地一手拎一样把被窝铺盖和行李袋全拎上了。她张了张嘴,终究不好意思说出不要他帮忙的话来。人家终归是一番好心,总不能为了省一罐饮料钱给糟踏了吧?只能啥也不说了,赶紧自己拎上那只水桶别别扭扭地跟在他身后走。

  林森帮她把铺盖行李送到新宿舍,她按“规矩”表示谢意:“谢谢你了林森,放学后我请你喝饮料。”

  他也一付理所应当的不客气:“好,放学后我等你的饮料。”

  下午放学后,严丝合缝关了一整天的校门终于打开了,学生们像出笼的雀鸟般成群飞奔出来。秦昭昭准备履约请林森喝饮料,他却好像忘记了这回事似的,一下课就背起书包跟着周明宇一块走了。

  她看着他走出教室,想了想也没有叫他,一来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去叫住一个男生;二来,他忘记了更好,她原本也不是心甘情愿要请他喝饮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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