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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这怎么是挖苦你呢?我讲的都是实话嘛。”

  “其实,你也什么都会有的,只要你勇敢地去追求……”

  操修经常从湘芷的语言和目光里隐隐约约地感到她的情意,可他不敢相信她会真心诚意地爱自己。他觉得湘芷之所以这样做,不过是想征服自己,让自己也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给她又增添一个崇拜者。他认为湘芷是这样一种女人:希望普天下所有的男人都爱她。爱她的人越多,她就越满足,越得意。操修尽管心里对她颇有好感,却并不愿意掉进她的陷阱。他已经尝到了失恋的滋味,不想再体验一次。

  操修收拾好纸笔,起身对湘芷道:“我想回去活动活动。”

  湘芷知道操修是在有意避开自己。他为什么总要这样呢?难道我对他毫无魅力?这不可能。湘芷跟着操修站了起来,用手指点着他的鼻尖说:“你呀,胆小鬼!”

  “你别太自以为是。”

  “你就是一个胆小鬼。”

  “好了,你别说了,咱们一块儿去打羽毛球吧!”操修注视着湘芷富有性感的脸庞,不由自主地发出邀请。

  “OK!”湘芷甩了一响榧,与操修一起朝西北楼走去。

  十

  深秋的一个夜晚,在图书馆文科阅览室的一个角落里,湘芷准备开始写作她构思了一段时间的小说。桌上放着一沓方格稿纸和几本小说。稿纸的第一页上有一个用钢笔描出的大字,《坟》。下面有这么一行小字:

  在我自己,还有一点小意见,就是这总算是生活的一部分的痕迹。所以虽然明知道过去已经过去,神魂是无法追蹑的,但总不能那么决绝,还想将糟粕收敛起来,造成一座小小的新坟,一面是埋葬,一面也是留恋。

  ——鲁迅

  湘芷翻开一页新的稿纸,双眉微蹙,注视着那些空白格子。她的小说的主人公就是她自己。入大学一年多了,她说过那么多该说和不该说的话,做过那么多该做和不该做的事,与那么多人交往过,纠葛过。她觉得自己有话要说,有感情要表达。过去的尽管已经过去,但她总觉得那流逝的日子里有许多东西值得怀念,有许多经验值得总结,有许多问题值得深思。她就是这样生活过来的,她生命的一部分就是这样消耗的。她要把自己的这段青春岁月的生活、情感、心态写下来,留作永久的纪念。

  这篇小说,她已经酝酿了一个多月,她觉得可以动笔了,可当她把笔尖伸向那薄薄的稿纸时,却不知这第一句话怎么写。对于这开篇的头一句话,她看得很重,因为这影响着整篇小说的风格。然而,她思谋了好久,却没有写出自己觉得满意的句子。她心里有些烦躁,就把钢笔丢在桌面上,甩了甩头发,翻开丁玲的小说《莎菲女士的日记》,但她并没有看。这篇小说,她已经看过好几遍了。她只是在端详着书本里那幅莎菲的插图——莎菲披头散发,脸色苍白,目光忧郁,两只瘦弱的手臂疯狂地伸向无垠的天穹,仿佛在向上帝祈求。莎菲小姐,你在祈求什么?祈求上帝给你制造一个精神与肉体都完美的男性?祈求上帝是没用的,应该祈求自己,靠自己去寻找,去发现,去创造。

  湘芷隐约记得有人说过她像莎菲女士。像吗?她摇了摇头——莎菲有肺病,我却挺健康;莎菲很伤感,很神经质,我可不这样。别人说我像莎菲女士,大概是说我像她那样爱玩弄男性吧?我爱玩弄男性吗?我有过这样的念头吗?我还不至于如此卑鄙、如此下流,我不过热情活泼一些——是的,我就是热情活泼,我心中有火焰在燃烧,我的生命充满活力。这大概是父亲遗传给我的气质。父亲是湖南人,是吃辣椒长大的。吃辣椒长大的人大概都有火辣辣的性格,“你具有我们湖南的血统……”湘芷的记忆中突然跳出了鹰云在中南海对她说过的话。看来鹰云在这一点上还是理解我的,可那天夜里,我怎么就没答应他呢?湘芷玩弄着自己一绺长长的头发。不,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在鹰云这件事上,我是不是都做得正确?在我的潜意识里,难道就没有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而诱惑他的企图?难道就没有因分寸失当而引起他误会的地方?一连串对自己的反问使湘芷感到茫然。她不由得又想起了曾法。他这一段时间对她很殷勤:上课老坐在她后面;下课后,总是和她一起去食堂吃饭,周末经常邀请她去光顾校内的各种舞会。我要适可而止了,不能让他成为第二个刘鹰云。当然,他是不能与刘鹰云相比的。刘鹰云的感情真诚、质朴、强烈,而他不过是一个花花公子。

  湘芷把《莎菲女士的日记》合上,闭上双眼,把肘关节支在桌上,双掌撑着眉骨。她一边轻轻地揉着眉骨,一边在心里问自己:爱情,这个古今中外历代圣贤先哲、骚人墨客歌吟诅咒的爱情,这个源远流长的永恒的艺术主题,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自然的,还是社会的?生理的,还是心理的?是给予,还是占有?还是两者兼而有之?湘芷不由得又想起了操修。一想起他,她心里就感到一阵微微的震颤。这就是爱情,我爱他!湘芷激动地作了这样的肯定。操修现在好像对所有的女同胞都丧失了热情,她知道他的这种变化与婉菱有关,对于这,她说不清是伤感还是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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