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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万紫头也不抬地说:“我做的是法贝热彩蛋。”

  我问:“什么是法贝热?”

  万紫不回答我,自顾自地说:“以前每年复活节爸妈都要买一个法贝热彩蛋送给我,我也要亲手画一个最漂亮的送给他们。”

  我不懂什么是法贝热彩蛋,上网搜索答案,以便和万紫拥有共同语言。难得一个调查者和嫌疑人的二人世界,可不要话不投机。不搜不要紧,一搜吓一跳,法贝热是19世纪享誉欧洲的俄罗斯珠宝设计师。当时俄国沙皇去欧洲各皇室串门,套近乎用的必杀计就是几箱法贝热的工艺品。而在法贝热的众多宝贝里,又以皇家复活节彩蛋为极品,因为它们极尽奢华而且数量稀少,法贝热一生仅制作50只彩蛋,流传至今又丢了8颗。余下的有10颗定居克里姆林宫,其余的落入各国博物馆和私人收藏家手里。

  此蛋是俄罗斯国宝,如今一颗蛋身价飙到两千万美元。万紫父母每年送她一颗个法贝热彩蛋,这是何等豪迈的大手笔啊?这种牛也敢吹,真当我是外国人搞不清楚俄罗斯古玩市场的行情啊?转念一想也不无可能,贪官们都是痴狂的收藏家,他们占有欲总是让人目瞪口呆。

  “你妈是克里姆林宫博物馆的馆长么?这都能搞到。”我问。

  “他们送我的法贝热都是在阿尔巴特街精品店买的赝品,但是一样漂亮。”

  “赝品?”

  “赝品。”

  画了一下午,我渐渐有些体力不支,瘫倒在床上。万紫全神贯注地为外婆画彩蛋,都好几小时了,一直坐在那根硬板凳上纹丝不动。

  我侧躺在床上,曲肘撑着头,目不转睛地观察她,她不癫狂时竟也娴静可爱。突然想起来我还有调查任务,于是心里狠劲鞭策一下自己,然后招呼万紫说:“不闷吗,跟我聊会儿天吧。”

  她充耳不闻。

  “hello,美女!”我吆喝起来,她还是心如止水端坐着,相形之下我既空虚又轻佻。

  又过了许久,她终于搁下笔,把蛋轻轻放在蛋托上,算是描好了。她站起来,转了转快要斗鸡的眼珠子,伸了个懒腰,我听到她脊柱里发出响亮的喀喀声。这个情形我感同身受,每次过年回家我陪妈妈婶婶们挫麻将,麻将桌上他们是50岁的年纪20岁的身体,我是20岁的年纪50岁的身体,几圈下来我的脊柱里就会喀喀作响。这哪是骨头归位的喀喀声,分明是孩儿们的一片孝心嘛。

  万紫说:“蛋放这晾一会儿,颜料干了就开始镶钻。”

  我眼前一黑,天哪,还没完工啊?鸡妈妈救救你可怜的孩子吧,小朋友简单纯真才可爱,干嘛要涂脂抹粉穿金戴银呢?小学生守则还说不奇装异服不佩戴首饰呢,何况它还只是一颗卵。

  我爬起来,准备做碗番茄鸡蛋汤犒劳她,或者再煎两个蛋来夹面包,总之满地都是鸡蛋,不敲掉几个填肚子我不甘心。

  我洗了手,才发现指甲缝都是五颜六色的颜料,抠也抠不掉,我岔开十根指头在万紫面前晃了晃,说:“我用这样的手指煮汤,你没意见吧?”

  万紫看看我的指甲,又看了看自己满是颜料地手,说:“喔,我俩染指得厉害呢。”

  她说得平静,却听得我倒吸一口凉气,这个大文盲,啥词都敢用。我说:“你古代人啊?女人到男人屋里坐坐就叫染指了?”

  万紫不搭腔,一边做着伸展运动,一边在小屋里闲逛。我想她也听不懂,在她的认知里染指就是指头染上颜料了。我刚认识她时,她的中文词汇量与一只鹦鹉相当,经过我的唤醒,其中文水平突飞猛进,但她遣词造句最终到达这么个天马行空的境界,噎得我都没词了。

  她在屋里这看看那摸摸,好奇得很,就像我第一次走进她家别墅一样。我密切监视着她的举动,她到底想要找什么?我警觉起来,觉得她假蛋之名突然跑来宿舍也许不是那么简单。

  车模、烟灰缸、瑞士军刀,老式相机……她饶有兴趣地挨个拿起来摆弄,一副小牛顿小爱因斯坦的模样,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她略带惊叹地自言自语道:“原来男生宿舍长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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