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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听得何如初眼睛一亮,忙接口说:“这可是你说的!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居然转性了,老天可能要下红雨。”他见她一晚上直到现在才真正高兴,微笑着说:“哎呀,一时嘴快,说错了,说错了——”故意装出痛心疾首的样子。

  何如初忙说:“不行,不行,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要去‘明珠’,我要去‘明珠’!”韩张故意吊她胃口,“到时候再说。”何如初拍手笑:“这回我是真的死都不会忘记了!”

  家里静悄悄的,何如初早早钻进被窝,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声音,应该是下雨了,她更睡不着了,抱着枕头滚来滚去,最后给钟越打电话,问他干什么呢?钟越正坐在灯下看书呢,他准备考个工商管理方面的双学位。

  她说:“我们这里下雨了,你们那儿下了没?”钟越说不知道,推开窗户一看,才说:“下了点儿毛毛细雨,不大。”又问她家里都还好吗?她叹气,“钟越,我特无聊,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钟越便说:“没事儿的话,就看看书、背背英语单词,你也要准备考四六级英语了。”钟越英语很好,高中就过了四级。今年十二月份的时候又考过了六级,完全没问题。上临一中是一个很严苛的学校,不但让高中生参加国家英语考试,还让他们高二就提前参加高考。

  她撒娇:“放假还让我背英语单词——”不是人人都是钟越啊!钟越骂她懒,语气却没有责备的意思,早习惯了她的懒样子。她拿着手机爬起来,掀开窗帘往外看,“滴答滴答的声音,你听见了吗?”钟越说没听见。她干脆把手机放窗台上,好一会儿才说:“听见了没?”钟越哪听得见啊,不知道她又怎么了,只得敷衍说“听见了,听见了”。

  她叫起来:“钟越,你不耐烦!”他却说:“我看书呢,今天必须看完一半。”他念书、做事总是给自己制定明确的目标。她闷闷地说:“钟越,好无聊啊,睡不着——我是不是想你了?”这时候的何如初,还不能领略真正的想念是一种什么滋味儿。

  过后她才逐渐明白:想念是一条道路,孤独且没有尽头,却只得走下去,一直一直——回不了头。

  钟越有点儿尴尬,“别胡思乱想的,早点儿睡。”她乖乖地“哦”一声,挂了电话。钟越因为她的一句话,对着桌上的课本发了半天呆,然后洗洗脸,拿起笔边看边记,直到凌晨。这样寒窗苦读的生活,他早已习惯成自然。

  今年没有大年三十,只有年二十九。年二十八那天,家家户户的门前焕然一新,各家各户该办的年货差不多都办齐了,大红灯笼也已经挂起来了。因为下雨,何如初一个人在家闷了好几天,都快发霉了,便打电话给韩张:“带上钱啊,我请你吃饭呢。”

  韩张笑:“不知道谁铁公鸡一毛不拔呢。”何如初叫起来:“都说好的,难道你想反悔?没门!”她想想就兴奋,是去“明珠”啊,而且还不用自己出钱。

  两人邀着出来。街道上有小孩子到处扔爆竹,噼里啪啦炸起来。何如初提心吊胆地穿过“危险区”,不料一个爆竹啪的一声朝她身上飞来,吓得她当即哇哇大叫,又蹦又跳。那些小孩子见出事了,一窝蜂逃了。

  韩张当即追了几步,又气又笑地停下来,“这些小孩,就知道调皮捣蛋!”她指着韩张说:“跟你小时候一样,老整我!”韩张苦笑:“都八百年前的事了,你还耿耿于怀呢!真是小气!”她哼道:“我一辈子都记着呢!”韩张听她说到一辈子,心里暖暖的,笑着说:“一辈子都记得,什么都值了。”她不明白他的话:“什么意思?鬼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到了“明珠”,他们点了一个招牌菜、一个特价菜,外加一个汤。韩张便说:“这就够了?以后再想来,可是没有的。”他也不看看里面吃饭的都是什么人,全是本城的达官贵人。她叹气,“我还是很有良心的。”韩张笑,等菜上桌。

  何如初眼睛到处张望,悄声说:“前面的,看见没?天天在电视上出现的那个女主播……”韩张便说:“安安静静吃饭,别到处乱看,又不是没见过,大惊小怪什么啊!”她做了个鬼脸,低头喝汤。

  韩张让她不要东张西望,自己抬头往外看时,脸色却是一变,低下头问:“吃完了没?吃完了赶紧走。”何如初不明就里,“急什么啊!好不容易来一次,坐会儿再走。人家又不赶我们。”把剩下的汤倒出来,一边喝,眼睛还滴溜溜乱转。

  韩张见状急了,拉她起来,“喝什么喝,走啦走啦。你又不赖在这里过夜。”她急急忙忙放勺子,“你等会儿——”站起来时手一偏,雪白的瓷勺摔在玄色大理石上,声音清脆,碎片溅出老远。

  何爸爸正要进电梯,听见动静,不由得回头。何如初跳起来,到处找服务员,两人眼对眼碰个正着。韩张心里一沉,大叫“糟糕”,却也无可奈何。

  何如初一眼看见挽着父亲胳膊的女人明眸皓齿,长发挽起来,脸上带着笑,身上穿着裁剪得体的名贵套装。何如初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听说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外一回事。

  何爸爸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碰见女儿,当下僵在原地,脸上的神情无比尴尬。挽着何爸爸的女人叫白宛如,她见何爸爸突然停下脚步,自然地扯了扯他,直接称呼何如初爸爸的名字:“定远——”见他不对劲儿,顺着目光看过去,立即明白过来——相似的眉眼,外人一看便知是父女,也尴尬起来,手渐渐从何爸爸身上抽出来,低声说:“我先上去。”还对何如初勉强笑了笑,才转身离去。

  何爸爸见她走远,叹了口气,问何如初:“怎么想起到来这里吃饭?”何如初厌恶地皱眉,转过头去不说话。韩张忙笑着说:“我们俩打赌,谁输了谁请。”何爸爸便说:“哦,是吗?那谁输了?”韩张笑:“当然是我。”何爸爸招手叫来大堂经理,示意说:“记在我账上。”经理答应一声去了。

  何如初也不看他,抬脚就走。何爸爸拉住她,问:“吃饱了没?”她愤愤地甩手,对站在一旁的韩张说:“你走不走?不走我走!”扔下二人,头也不回去了。何爸爸唯有无奈地苦笑。韩张打了声招呼,连忙追出去。

  何爸爸先上去找到白宛如,道歉说:“对不起,我得回去一趟。”本来他是想再怎么样,年是一定要在家过的,何况女儿也在家。因此今天晚上抽空,特意陪她出来吃饭,就当是和她提前吃年夜饭了。

  白宛如心里自然不好受,脸上还得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想到自己名不正言不顺地跟他在一起这么久,若单单是为了钱,早一拍两散,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并不可能这样罢了。半晌,她终于说:“知道你当女儿是宝贝,去吧。”何爸爸感激地看她一眼,匆匆走了。

  何如初大步往回走,横冲直撞,韩张怎么拉都拉不住,急得直说:“车!车!小心车子!”一辆出租车正好从她脚边碾过,吓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韩张也吓白了脸,骂她:“要生气回家生去!想出车祸是不是!”她瞪了他一眼,不得不跟在他身后。韩张便说:“这有什么可气的?同学里有那么多父母离了婚的,照你这样说,岂不是都不用活了!”

  她反唇相讥:“你父母又没离婚!怎么能明白别人的感受!”韩张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她的头,说:“口没遮拦的,看你再胡说!一样的事情,万般感受,还不是因人而异?看开点儿不就没事了!”她推他,“滚——站着说话不腰疼!”也不管他,一口气跑回家。

  前脚刚进门,何爸爸后脚就跟了进来。她也不理,甩门上楼。何爸爸敲门,连声叫:“初初,初初——”她不耐烦,赶他:“走走走——”何爸爸叹气,隔着门说:“初初,世上的事情并非只有是非黑白,有些时候,更多的是无奈。感情一旦有太多的牵扯,对错于是就变得不那么确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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