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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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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你不觉得太吵?”纪培文指指随身听里面的磁带。 纪廷笑了,但是没有说话。他当然不会说,他其实就喜欢这样疯狂一点的音乐,不知道为什么,听着都有种歇斯底里的快感。 纪培文看着儿子的笑容,他想,也许他并没有他想像中那么了解这个一直让他引以为荣的儿子。见纪廷没有说话,他决定把话挑开了来说。“我听你们附中的陈校长说,好像你在志愿上填了五中?”他尽量让自己的口气漫不经心一些,就像平时跟儿子的聊天。 纪廷立刻睁大了眼睛,看了他父亲一眼,然后好像明白了什么,眼里有一种光芒迅速隐去,但是随后他选择了沉默。纪培文见他不语,又接着说道:“五中也是不错的,但是那学校的人比较杂,而且离家又远,所以我跟你妈妈商量了一下,都认为你还是念我们学校的附中比较好,所以,我们托了陈校长,帮你把志愿改了回来。”说完这番话,纪培文认真地看着儿子,可是他从儿子脸上看不出什么痕迹,这样让他忽然没来由地觉得心里没底,于是他补充了一句:“儿子,我们都是为了你好,从小到大,你都是一个好孩子,是我和你妈妈的骄傲,我们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 “爸!”纪廷打断父亲的话,“我明白的,我填五中也是好玩来着,一时兴起而已,正后悔呢,你们改了也好。”他将随身听里的磁带取了出来,然后从床上下来。“爸,我出去散散步。” 看着纪廷走出房门口,纪培文觉得有些担心,儿子是懂事的,他一直都知道,但是他太平静地接受这件事,自己反而不安,所以他问道:“去哪里散步,天就要黑了,别去太远。” 纪廷在房门处回头,“我只是在学校里走走,很快就回来,放心吧,我不会走得太远。” 他离开家,漫无目的地在黄昏的校园里走,心里是什么感觉,他自己也说不出来,残存的酒精在灼烧着他,可是心里却是澄明的,只觉得胸口中某个地方,有团棉絮一样地东西在堵住,也不是痛,只是觉得闷,哭不出也说不出,但又忽略不了的闷。 不要走太远,他们说。 他知道自己不会走得太远,只是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安静一下,然后他还是会回家,继续成为一个好孩子。从小时候开始,他已经习惯了把自己心里的某种东西强行按下去,慢慢地,做大家都认为正确的事成为了本能一样的东西,有时也就觉得,也许自己天生就是个好孩子。 哪里都有人,哪里都不能好好地呼吸。纪廷不断跟路上遇到的同学、老师或者父母的熟人微笑打招呼,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往僻静的小路上去,终于,人越来越少,这不是条他常走的路,可他觉得莫名的熟悉,直到眼前顿时开阔,他才知道自己很久以前来过这里。 即将落山的夕阳将四处渲染得昏黄而暧昧,纪廷背靠在草地里的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从衣袋里掏出那盒磁带,仔细地看了看,然后开始用力地撕扯它,他把那些带子绞揪了出来,缠在手上,然后狠狠用手将它绞断。 他从来没有这么干过,但是无所谓,反正没有人看到,回到人前他还是个品学兼优的楷模,他觉得从来没有像现在那么畅快。他沉浸在对那盒可怜的磁带的破坏中,丝毫没有意识到这里还有旁人,直到听到“啧啧”的声音,才吃了一惊,猛然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来,只见止安两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从石头的另外一面转出来。 止安不说话,只是用一种“叹为观止”的眼神看着纪廷面前狼藉的杰作。纪廷愣了愣,然后发觉自己并不是那么在乎被她看到这一幕,于是他对她笑笑,继续摧残他曾经心爱的那盒Beyond专辑。止安看了一会,终于发言道:“这有什么好玩的,跟我来。” 她对他做了一个跟上来的手势,纪廷犹豫了一下,抛下手里纠缠的东西,朝她的背影走去。止安带着他熟门熟路地摸过一片茂密的杂草灌木丛,然后沿着一个小土坡往上爬,最后示意他跟她一样伏倒在坡顶的草丛里,纪廷照做,但是依然不解。只见止安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制作精良的小弹弓,这个纪廷认识,还是他爸爸送给止安的礼物。接着,她又拿出了一团路上摘的一种刺猬般的灌木果实,将其中一颗放在弹弓的皮套里,然后将皮筋绷紧,微微拨开前面的枝叶,朝前方瞄准。纪廷往前看,原来他们所在的坡顶下面是一条小路,这个时候,开始有三三两两的小学生情侣在小路上漫步,眼看前面走来了一对连体婴一样的男女,止安闭上一只眼睛,做好了瞄准的姿势。 纪廷忙拉住她,然后摇头,他大概知道了她想干什么,下意识地阻止。止安警告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用口型示意他放手,纪廷刚松手,她弹弓里的刺猬果实就发射了出去。 其实这样的果实伤不了人,但要是打在裸露的皮肤上,还是要吃痛的,止安的第一发弹子奇准地打在目标的头上,然后只听见女声的一声惊叫,两个并在一起的头迅速分开,原来那长满刺的果实缠入了女生的头发里,她摘了半天也没摘下来,身旁的男朋友贴上来帮忙,谁知越帮越忙,直到将女生的头发弄得蓬乱,也没将那东西解下。纪廷本来想责备止安,看到这一幕,却只觉得忍俊不住,差点没笑出声来,身边的止安也捂着嘴,不住地窃喜。 两人恶作剧得逞地笑着,下面那对情侣终于在女生发辫尽散之后将那颗小刺猬摘了下来,一起恶狠狠地超纪廷他们的方向望,那男生还往前走了几步,说了声:“是谁?”止安和纪廷立刻匍匐在草上一动不动,面前的繁茂枝叶就是最好的屏障。 那男生在下面张望了一会,虽然也猜到恶作剧的人就在坡的上面,但是从那条小路的位置是不可能爬上来的,势必要绕一个奇大无比的圈子,才能到达止安他们的那个地方,这也是止安肆无忌惮的原因之一。纪廷当时不知道这些,他只觉得胸腔里一颗心像要跳出来一样,直到听到对方走远的脚步声,才长舒了口气,半爬起来,内疚地发现,自己心里竟然全是恶作剧得逞的喜悦感,先前的憋闷开始褪去。止安也坐了起来,咯咯地笑,“纪廷你这笨猪,差点被他们看见。” 纪廷不服气地说道:“你还不是一样,刚才笑那么大声,要不他们也不会看过来。” “你看到那女的鸡窝一样的头发没有?”止安笑着说,纪廷想起,自己也抑制不了地笑了起来。笑过后,他顺手摘下止安头发上的一片枯叶,道:“原来你跑这里来了,顾伯伯他们还说找不到你呢。“ 止安顺势躺回草上,“你连撒谎都不会。他们是不会找我的,除了止怡。他们只会说,‘这一带谁有她熟,玩累了就回来了’。”她把一根草叼在嘴里,在昏黄的夕照下,她脸上有美丽的阴影。 纪廷没有办法反驳,因为她说得一点也没错,于是他说道:“其实顾伯伯他们也是很爱你的,你为什么老是惹他们生气,难道就不能听话一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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