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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99

  走进弄堂的时候天已经变得很黑了。

  厚重的云朵把天空压得很低。像擦着弄堂的屋顶一般移动着。

  楼顶上的尖锐的天线和避雷针,就那样哗哗地划破黑色云层,像撕开黑色的布匹一样发出清晰的声响。

  黑色的云朵里移动着一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模糊光团。隐隐约约的红色的黄色的绿色的紫色的光晕。

  在云与云的缝隙里间歇出没着。

  易遥把车停好,然后走进弄堂。右手死死地抓紧着书包一边的肩带,用尽力气指甲发白。像溺水的人抓紧手中的淤泥与水草。

  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用尽力气。

  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飞速地离开自己的世界。所以想要抓紧一些,更紧一些。紧得透不过气也没有关系。

  只要不要离开自己的世界。

  100

  呛人的油烟从两旁的窗户里被排风扇抽出来直直地喷向对面同样转动的油腻腻的排风扇。凝固成黑色粘稠液体的油烟在风扇停止转动的时候,会一滴一滴从叶片上缓慢地滴向窗台。易遥差不多每个星期都要用清洁精擦一次。那种手指上无论洗多少次也无法清除的油腻感,刻在头皮的最浅层,比任何感觉都更容易回忆起来。

  易遥穿过这样的一扇又一扇黑色的窗户,朝自己家里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朝齐铭家看了看,暖黄色的灯光从窗户投射出来,像一摊夕阳一样融化在弄堂过道的地面上。

  很多时候也会觉得,齐铭也像是夕阳一样,是温暖的,也是悲伤的,并且正在慢慢慢慢地,朝地平线下坠去,一点一点地离开自己的世界,卷裹着温暖的光线和美好的时间一起离开自己的世界。

  是悲伤的温暖,也是温暖的悲伤吧。

  也许这样的时刻,齐铭正拿着碗,面前是热气腾腾的饭菜,身边是李宛心那张呵护备至到让人觉得虚伪的脸。说许他已经吃完了晚饭,随手拧亮写字台上的台灯,翻开英文书的某一页,阅读着那些长长的词条。或者他抬起头,露出那张夕阳一样悲伤而又温暖的脸。

  易遥突然被冲上喉咙的哽咽弄得有点措手不及。她抬起手揉揉眼睛,用钥匙打开自己家的门。

  门里是意料之中的黑暗。

  冰冷的黑暗,以及住在不远处悲伤的温暖。

  它们曾经并列在一起。

  它们曾经生长在一起。

  它们还在一起。

  它们会不会永远在一起?

  101

  易遥关上门,转身的时候闻到自己头发上一股浓浓的油烟味道,忍不住一阵恶心。刚要转身走进厕所,就听到房间里传来冷冰冰的声音。

  “这么晚才回来。你干脆死外面算了。”

  易遥没有答腔,走进厕所把刚刚涌上来的酸水吐进马桶。出来的时候看到厨房里什么都没有动过,没有菜没有饭,整个厨房冷冷清清的,像一个冒着冷气的仓库一样。

  易遥把书包放在沙发上,对房间里躺着的林华风说:“你还没吃饭么?”

  “你死在外面不回来,吃什么饭。”

  易遥扯了扯嘴角,“照你这副样子,我死在外面的话,你应该接着死在里面。”

  易遥挽起头发,转身走进厨房里准备作饭。

  从房间里仍出来的拖鞋不偏不斜地砸在自己后背上,易遥像没有感觉一样,从柜子里拿出米袋,把米倒进盆里拧开水龙头。

  水龙头里喷出来的水哗哗地激起一层白色的泡沫。

  有些米粒粘在手背上。

  从厨房望出去,可以看见齐铭房间的窗户透出来的橘黄色的灯光。窗帘上是他低着头的影子。安静得像一幅恬淡的水墨。

  易遥低下头,米里有一条黑色的短虫浮到水面上来,易遥伸出手指把它捏起来,捏成了薄薄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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