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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她停了半天,坐起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认真说:“我不是为了你的钱。”

  “我知道我知道。”白惜言笑眯眯地安慰他,“小桐是真心把白叔叔当亲人的。”

  苗桐更烦躁了,她今天受了刺激,看到死者家属抱着家人的照片在门口冲着被告辩护律师哭骂。这让她想起了很多事,好像已经淡忘的事,一瞬间都无比清晰如昨。

  她记得那天她放学回来,家里敞着门,一个人都没有。

  因为母亲瘫痪在床,父亲从工地下了工就要回家来做饭的。他炒菜喜欢放自己家腌的臭豆,那古怪的臭味老远都能闻得到。而且苗桐捡了一条断了腿的狗,她的脚步声近了,那狗就会晃着尾巴一拐一拐地扑上来。

  可那天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过了一会儿,父亲的工友沉着一张脸来家里喊她,对她说,小桐,你爸出了点事,在医院里。你孙伯他们已经把你妈妈抬到医院里去了。苗桐以为,大不了是摔伤了腿。可是进了医院她也没能看见父亲,因为母亲本来安静地坐在病床上,见了她就开始撕心裂肺地嚎起来。他们说是父亲自己大胆没挂安全锁从二十多层的脚手架上掉了下来,摔在钢筋上,直接就咽了气。

  那时候苗桐只有十二岁,对于死的概念很模糊,只知道是再也见不到了。等她长大了,这个概念越来越具体,安到白惜言身上,她受不了。

  苗桐觉得脑袋里好像有虫子在拱似的,她崩溃地低吼,“你知道什么啊,你什么都不知道!别人都觉得我是贪你的钱,我要你那么多钱干什么啊!白惜言你可别死,我怕你死,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白惜言顿时说不出话来,其实他说这话并不是说着玩的,换了肾脏的病人能活几年?三年还是五年,或者十年?他已经换了三年了,还能撑个几年?

  他的人生已经过了多半了,他不能跟苗桐保证什么。

  他揽着她的肩拍了拍,竟有些心虚,“我会尽量活得久一些的。”

  “多久?!”

  “等到你不需要我的时候。”

  “……好,那在之前您别离开我。”

  苗桐渐渐平静下来,有种脱力的疲惫,在白惜言的轻拍下慢慢睡着了。橘黄色的灯光下,苗桐眉头皱得紧紧的,双手还扯着他的衣服。白惜言静静看着这张脸,脆弱的苍白的,却在贫瘠的骨缝里开出高岭之花的姑娘。她身体里埋藏着宠辱不惊的灵魂,却单在他的面前,恐惧过怯懦过甚至崩溃过——只因他对她那点微不足道的养育之恩。

  他从没真正的给过她什么,可他能真正的改变她的一生,

  白惜言觉得空荡荡的未来人生突然有了盼头。

  他亲了亲苗桐的额头,人生苦短,我的女孩,你可要幸福啊。

  白惜言身体好一些后,又跑去了上海。

  白家老大白素和老二白敏知道弟弟又病了一场,本来商量好抽个周末时间去看他,却没想到小弟自己跑上海来了。经过那场病他倒是没再瘦,精神也不错,好端端地叠腿坐在沙发上,那气度真像古时候芝兰玉树的大家公子。

  只是白惜言跑到上海来,不是专程来探亲的。

  “什么?收养?”白素觉得有些好笑,“惜言你才三十一岁,想要孩子自己生一个呗,干嘛给别人养孩子?”

  “与收养也差不多。只是我的年龄与她相差太多,我思来想去,只能入籍成我们家老四。”白惜言心想要是我收养女儿,还用经过你们的同意吗?

  白敏听出意思来了,弟弟这几年都过得不大像活人,刘锦之每周汇报的情况也都是些吃喝拉撒没什么新鲜的。她跟大姐怕他闷出毛病来,没少给他介绍过姑娘,环肥燕瘦都不缺,可弟弟招待得十分妥帖,招待完了也就没了音讯,根本就是敷衍。

  原本她还以为白惜言是对前女友念念不忘,只是绷着面子不肯说,所以她们瞒着他去找了那姑娘。刚好那姑娘也对他念念不忘,于是她和白素的鼓励下,那姑娘满怀希望的又回头去找他。那时小弟刚换了肾,那姑娘守在床边衣不解体的照顾他好几天,白惜言也只轻飘飘的一句,我不能耽误你。

  弟弟如今这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就好像这副漂亮的皮囊里藏着活了几千年的老妖怪,有时候真的挺渗得慌。她甚至跟大姐提过,要不要找个得道高僧来家里念叨念叨,捐给惜言肾脏的那个人谁知道是死是活的,别给附了体。这通神鬼理论把白素气得哭笑不得,直骂她怪精吃饱了撑得瞎寻思。

  白敏也挺诧异的:“什么时候认识的孩子?姑娘小子?怎么没听你说过?”

  “就是我助养的一个女孩儿,有十年了,之前一直没管过。”

  “那现在怎么想管了?”

  他轻飘飘的抛出个乱七八糟的答案,“瞧着顺眼。”

  “哦,多大了,工作了没?”

  “二十三,工作了……”白惜言听出不对劲儿了,眼皮撩了撩,“二姐,你乱想什么呢,你只说同意不同意吧?”

  白敏伸手在弟弟的脸上捏了捏,搂过来亲了一口,笑眯眯的,“那么麻烦做什么,干脆娶家来,直接就入了籍了,你不就是想给那姑娘点家业吗?再生个宝贝,以后全是宝贝的。”

  白惜言的眉头马上就皱起来了,满心说不出的怪异感,“喂,二姐你不要这样,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把她当孩子的,你这么说我觉得有种乱齤伦的感觉。”他是要给苗桐家业,要她名正言顺地成为白家的收养的小姐,而后找个健康长寿的好男人过日子。白惜言其实也不是非要两个姐姐答应,他只是来礼貌地通知,姐姐们终究是疼他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白素最后那点幻想都破灭,白惜言是真的不打算结婚生子了。

  她无力地妥协,“既然你决定了,就这么办吧。” 白惜言在上海待了两日,关于入籍这个事情,家里人已经知道了,可他还没有告诉苗桐。不过他并不急着告诉苗桐,只安排刘锦之低调地去处理这件事。

  他想给苗桐一个惊喜,虽然他也不确定这对苗桐来说,是惊比较多,还是喜比较多。

  可是他心情愉悦,去源生开完会而后打电话叫苗桐出来陪他吃午饭。

  苗桐在一片低气压中说:“不行,今天中午要参加个葬礼。”

  “你们社里谁去世了?”

  “刚退休的肖总编。”

  “……怎么回事?”

  “肺癌。”苗桐说,“肖总编以前总是烟不离手的。”

  白惜言挂了电话,就让小莫开车去了殡仪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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