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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夫人--"

  一声大喊,惊醒了意识迷离的美玲,她茫然地看着王妈,不知道王妈看着她的表情为何这么恐慌,她怔怔地呆了很久,很久,才意识到什么似的,反射性地转过脸朝凯乐看去--

  他痛苦地紧闭双眼,扇睫投下的深深阴影映在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此时的他,脆弱得让人心碎。

  看到他毫无生气的样子,美玲吓坏了,不停地说:"凯,妈妈刚才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别当真,没有这样的事,妈妈乱说的……"慌乱,恐怖,无措感占据她的心,她害怕……她很害怕……

  母亲的呢喃轻轻地,清晰地飘进他耳里,缥缈而真实的感觉不费吹灰之力就击碎了他的心。伤痛、酸楚、恐慌、无助像潮水一样汩汩地向全身扩散,让他想止也止不住,怎么样都止不住……

  他不相信,他不相信……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可是心痛的感觉为何如此强烈?仿佛是被剥离了生命的一部分。

  他不敢睁开眼,生怕一睁开眼,这个世界就会变成另一个世界。变成另一个不再属于他的世界……

  原来,原来阳光一直不曾洒落在他身上;原来,原来幸福也从没降临,黑暗依然覆盖着他的世界。他仿佛感到身上的生命力在慢慢流失……在慢慢地流失……最后,最后--只会剩下一个空洞的躯壳。

  没有心,没有泪,没有思想,他的世界就像一张空白的纸,洁白得如此晃眼,纯白得一无所有。

  他笑了,嘴角竟染上一丝笑意,是那样的凄美。

  缓缓地睁开眼,目光冰冷,幽深得像是再也泛不起任何波澜。他直直地注视着前方那架雪白的钢琴,脸上露出一种凄然的神色来,喃喃自语:"破了,终于破了……"声音颤抖得厉害。

  他轻轻地起来,踉踉跄跄地朝门外走去,那瘦弱的身躯像只欲坠的风筝,即使是一阵微风,也会把他带走。

  庭院的秋千在寒风中战栗,飘逸不复存在,只是疯了似的摇摆着……

  他仿佛想控制自己,但却控制不住,秋千是悲伤的!而秋千上的他是空洞、绝望的。

  两天两夜,他在那个秋千上整整坐了两天两夜。无论谁和他说话,他都没反应,这样的他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当他抬起头默默地看着她时,她居然读不懂他的表情,心好痛,痛得发麻……

  她这个母亲做得很失败……

  美玲无力地扶着窗,手指泛白。

  她到底做了什么,她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要说出来,为什么要告诉他?

  如果时间能逆转,她宁愿自己一个人伤心痛苦,也不愿意看到凯变成这样。

  "夫人,凌小姐到了。"

  美玲缓缓地转过身,幽幽的视线落在凌嘉冰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夫人,您好!"嘉冰鞠身,礼貌问好。刚放学,在同学们诧异的眼光中,学姐就把自己拽上车,来不及细问,便被她带到这里来了……

  "越长越像她了……"美玲喃喃地轻声说,无视她的问候。

  "您好,请问您找我有事吗?"

  美玲睨了她一眼,尽量压着心里那股尖锐的气息,缓缓道:"我请你来,是希望你能帮帮凯。"

  "呃?"嘉冰一脸迷惑,她从眼前这个高雅的妇人身上看到了点点恨意,是自己多心了吗?

  "不要表现的那么惊讶,我只是为了凯。"

  "夫人,我想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嘉冰认真问,她确定,这位夫人看着自己的眼神带着明显的敌意。

  纵然心里很讨厌她,但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压住心里的恨意,美玲向她深深地鞠了一躬,说:"凌小姐,请你一定要帮凯。拜托!"她眼角闪着泪花,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悲伤。

  嘉冰怔了片刻,点点头,虽然心里有点莫名其妙。但--她无法拒绝她那略带绝望的嗓音。而且直觉告诉自己,只要和他有关,不管是什么事都应该帮。

  在宽大的庭园里,园中那棵大树上挂着一个秋千,树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嘉冰凝视着前方的少年,他安静地坐在秋千上,轻轻地吹着口琴,目光没有方向,孤独中带着绝望。他的脸色苍白透明得仿如泡沫,仿佛只要一个不留神就会消失得无形无踪。

  音乐如水般流淌,缓缓不停息。像是风铃随风而唱一般,为冷冷清清的冬季平添了一份生气,却使听着的人莫名地心力交瘁,有点不能自制……

  她走过去,轻声呼唤:"你还好吗?"

  清澈的声音传来。

  握着口琴的手微微一颤。

  抬眼,只看到前方有一个模糊的身影。

  冬日夕阳淡而透明的光穿过满院横斜错落的疏影,折射成丝缎一般柔和的光晕,洒在她的身影上,如梦般虚幻。

  虽然看不清楚,但他知道是她。

  他的心,本已是一潭死水。可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刻,他却清晰地感觉到身体里所有的液体苏醒了,虽然缓慢,可他能感觉到体内的潜流,像是冰封的河面在春风过后悄悄解冻了。

  他轻轻地抿起嘴,一直凝视她,没有说话。

  她不会知道,她永远不会知道,他的心因她而变暗,因她而变亮,最后……

  "我可以坐下吗?"嘉冰指了指他那长长的秋千轻声问,莫名的心里就有这样一种想法。

  他仍然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点头,身子挪了挪,让出一个空位给她。

  "刚才那首曲子?可以再吹一次给我听吗?"嘉冰轻轻摇晃着秋千,侧头看着他手中的口琴轻声问。

  他不语,默默地抬起手,把口琴轻轻地放到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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