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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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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安埋在哪儿呢?”我忽然觉得很伤感,眨巴了几下眼睛,却没有眼泪流下来。他就这么走了吗?走的时候没有我陪着他,他会不会觉得害怕? “他的遗嘱里好像说不留骨灰。” 我走的时候果果还在睡着,她的身体还没康复,太累了。我把字条留在她手边,相信她会在醒来后的第一时间看到。我让她照顾好点点,不要让张小京为难James。老安留下的钱给张小京,算我还他的。如果他不要就给赵萍的女儿贝贝,总之我不要。我妈妈也请她选择良辰吉日入土为安。这算是委托,也算是请求。 我的动作很轻,没有人注意到我离开。也许这就是高级病房的好处,避免人多眼杂。外面飘着小雨,适合5月的漯城,到处盛开着泥土的芬芳。现在是几点钟?我要去哪里?我不知道。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扳倒街上的垃圾筒,从里面捡出塑料瓶子。他和我一样没有雨衣,但是他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而我却不知道。 我给了他50块钱,告诉他快点回家吧,雨越下越大,别淋病了。男孩生气地看着我,把手缩到身后。我用那只没打石膏的手拽出他的手,把钱放在上面。他不接,钱掉了。他说:“我不是要饭的!”是啊,我不要施舍,凭什么要人家接受我的施舍呢?一个捡垃圾的孩子尚且知道要靠自己活下去,我怎么现在才想到呢?可是,我为什么要活下去呢? 胡思乱想着的人很容易摔跤,我一个踉跄摔倒在水洼里。靠一只手站起来很难,其实就这样趴在水里等着别人来扶也不错,等待别人的救赎。身后传来跑步的声音,是塑料底的鞋子踩在水里发出的“啪、啪、啪”声。又是谁来见义勇为了?人们只有在同情别人的时候才能显出自己的强大吗? 那个小男孩蹲在水洼里,他不知道该怎样把我这个大人捞上来。但是他很聪明,如果上学的话,也许可以年年考第一。他把我的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他站起来,我也就站起来了。 一定是因为我的脸上有泥,那个男孩才掏出那块放在内衣口袋里的白手帕递到我手上。是手帕,不是手绢。手绢是柔软的,经常使用的,揣在外衣兜里的。但是他拿出来的是手帕,是装在透明塑料兜里,天天带在身边,却一直没舍得用的手帕!现在,他把他珍藏的白手帕掏出来给我用了。他嫌自己的手脏,用塑料兜包着自己的手帕。可我的脸比他的手还脏,那块印着“忍者神龟”的白手帕上全是泥。 我感谢这雨,我不想让孩子看见大人哭了,我不希望他认为我是被摔疼了,我不想让他知道这个大人是多么的没用。我想说谢谢,可是我说不出话。我想按住他的手,可是我有什么资格剥夺一个小男子汉照顾女人的权利? 他把那50块钱托在掌心。“姨,你忘了你的钱。”他骄傲地说。他不会像城市的孩子那样称呼别人“阿姨”,他妈妈大概只教给他“姨”。我接了过来。我很想要他的那条手帕,然后把钱再给他,那样他就可以说服自己接受了。他应该拥有很多条手帕,上面有“皮卡丘”、“蜡笔小新”、“机器猫”、“库洛牌小英”、“铁胆火车侠”……“忍者神龟”离他太远了,那是我儿时的动画片——“忍者神龟神勇无比,忍者神龟披荆斩棘,忍者神龟所向无敌,身上穿着盔甲多神气!”我喜欢,我真的喜欢。 我对他说:“阿姨想把你的手帕拿走,洗干净之后再给你送回来。这是礼貌,大人必须遵守。为了表示阿姨的诚意,阿姨把这50块钱放在你这。明天的这个时间,我们还在这个地方,阿姨把你的手帕送回来好吗?” 他看看我,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帕。这个早熟的孩子也许早就学会衡量物质的价值,他相信我不会拿50块钱来换他的手帕,于是同意了。可是他不知道,我会骗他。我想要这条手帕,它擦净了我脸上的泥,抚平了我身上的伤。 几个小时后,我坐在镜子跟前,对美发师说:“剪掉。”他似乎为我有些遗憾,毕竟留了那么长。 “剪掉!”我再次重复毫不留情。 我已剪短我的发,剪断了牵挂,剪一地不被爱的分岔。 长长短短,短短长长,一寸一寸挣扎。 我已剪短我的发,剪断了惩罚,剪一地伤透我的尴尬。 反反复复,清清楚楚,一刀两断,你的情话,你的谎话…… 我有蛊惑人心的长发,我的头发总是顺顺直直地披散下来,妖娆妩媚地遮住我脸上的伤疤。有一天我剪了头发,我知道我的样子很傻,别人也会看到我的伤疤,但那又有什么所谓呢?谁没有过不敢示人的伤疤? 这样的事情,本来可以发生在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可它偏偏发生在了我身上。我想说,随它去吧。真的,随它去吧!把思考的权利交给下一个世纪!无论怎样,我都还是那个南北,那个自己学会长大的南北。 我剪掉了该剪掉的,该长长的会长长,长长的时候再说吧。 “忍者神龟神勇无比,忍者神龟披荆斩棘,忍者神龟所向无敌,身上穿着盔甲多神气……”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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