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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一定是那臭三八,一定是的,我知道,我绝对知道。"

  "嗯。"

  "高老头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对吧?"

  "小菜!"

  "她妈的,她怎么就这么狠心?她害谁都可以,可为什么偏偏害我哥!高老头你知道我哥的,我哥他没那么傻的,一定是那婊子把他逼得走投无路了。"

  高老头抓我胳膊的那只手使了使力,算是劝了先不说了。他站起来,看了看医院墙上的挂钟,对着值班室叫了一声:"医生,应该可以了吧?"

  测完体温,值班医生又在我腹部一顿乱摸。我本能地退缩,不担心医生摸出我没啥腹肌笑我,也不是怕痒。我从来不怕痒的,但蔡小财这家伙怕得要命,以前睡觉前我在被子里痒他,他叫得惊天动地。我就对他说,你这肯定是怕老婆的命,蔡小财你记得要跟我搞好关系,有空没空讨好我,以后嫂子打你了或许我还能帮帮你。不过蔡小财还算识时务,往后我再挠他痒,他立马就会求饶,口口声声叫我哥。

  医生说我的腹部僵硬,可能是急性阑尾炎,得做个腹部X光片。说心里话,我挺佩服这医生的,现在像这么高明的医生实在太少了。说我是急性阑尾炎,就真是急性阑尾炎。我问什么是急性阑尾炎,医生解释了半天还是没能让我弄明白,最后只好直截了当,说就是那根本来都退化了没一点用的尾巴发炎了,然后还告诉我必须得住院进行手术。一听要手术,我又开始发狂,不顾高老头的拉扯,拼命地要向外跑。

  "不,不要,我要去看我哥,我哥他一个人在那边。"

  "你听我说!小菜,你到底还要不要听我的话?你哥在那边有人陪着,很好,有人陪着他的知道吗?"

  "不行!我刚才听见我哥叫我了,我听见他在叫我了!"

  是的,正是在那个瞬间,我产生了幻听,无比清楚地听见我哥蔡小财在叫我,在对我说话。

  他说,小菜,哥的腿好痛,但哥还能忍住。

  他说,小菜,哥的上衣口袋里有封信,是写给你的,忘了寄了。

  简简单的两句话,那么熟悉的声音,我相信是蔡小财冥冥中对我说的,相信我哥他在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都还惦记着我,紧紧地惦着,像怎么都放不下的一种责任。

  后来的尸检报告证明,蔡小财的左腿在死之前已经骨折,并被确定是他在通过武术协会那个小阁楼往上爬第一次从搭在办公桌的那张椅子上滑了下来。可是他还是那么誓不回头地进行了第二次努力,忍住左腿的剧痛,只用右腿着力,爬上了楼顶。他从来都是这样的,再苦再累再痛的事,他都能义无反顾地去做。我恨他,恨他死的时候竟然也选择这种态度。

  而他上衣口袋里,也的的确确装着封信,写给我的,连邮票都贴好了。也许正是幻听中我所知道的那样,他是忘了寄了。直到快大学毕业,我才看到这封信。我记住了信里的每一句话,记住了信的背面可能是他最后时刻添上去的那句话。他说:小菜,不要随便到楼顶去玩,楼顶的风很大,穿再厚的衣服都觉得冷……

  我蔡小菜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还挺有号召力。只是割个尾巴,小手术,却也几乎把全班同学和班里辅导员都勾引过来了。

  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依然有好的天气,8点多钟的太阳从窗户挤进来,照着雪白的床单,照着到医院看我的同学的脸。

  对于他们的好意,我除了心领,也还给予了一定的回报。比如,让他们不去上课还能理直气壮。后来盛可以告诉我,那天去看过我和没去看过我的同学,面对老师的质问,一律答曰:我们看蔡小菜去了!

  手术前,自始至终陪在我身边的,是高老头,后来又多了信海欣和盛可以。信海欣抓住我的手的时候,我侧眼看她,正好看见两截被窗户分割的阳光,一截缀在她手背上,像只翩翩欲飞的蝴蝶,另一截缀在我手腔上,犹如暖暖的一握,令人炫目而心醉。我还看见信海欣那双满蓄泪水的眼睛,如我心,满满当当,都是不能再甚的痛。虽然知道她已经对我掏了底,可我还是想问问她,问问她我哥跟她打电话的时候,说了些什么。我似乎需要她一遍遍地重复,重复我哥最后的言语。我所能找到的,我所能知道的,信海欣是最后一个听到我哥声音的人。

  信海欣说:"蔡小菜,不需要再说了,不需要了,你是不是想看见我也大哭?你知道你哥依然是放心不下你的就是了,你好好的,或许他会欣慰些。至于他为什么要……暂时别去想了,想不明白的知道吗?等会做手术,你要听话,不许闹啊闹的,等你好了,我陪你去学校后面的河边晒太阳。你能看到的,现在的太阳很暖和了。"

  被推进手术室之前,我已经没有力气吵着要去见蔡小财,我只哀求着跟高老头交待,要他记得给我哥所在系那个副书记打电话,千万先不要让我爸妈知道。还有就是告诉他,我一定会想尽办法弄明白我哥自杀的原因,要他帮我查清楚蔡小财传说中的那个女朋友,等我病好了,会去找那狗日的狐狸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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