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青春校园 > 告别天堂 > |
十四 |
|
其实那副眼角膜一直没能成功地移植到我的灵魂里去。所以我像怀念故乡一样怀念被人们称作是黑暗的东西。刚刚能看见的时候,这世上只有一样东西引起过我的好感。但我却也并不想知道它的名字。--我们盲人不在乎"名字"这玩意儿。那样东西让我想起有一次我妈妈用刚刚洗过衣服的手抱起我,她的手很冰。是种让我心头一凛的温暖。那样东西还让我想起电影院里的声音--妈妈带我去过电影院,她伴着对白小声地给我讲那些画面。电影院里的声音,就是一片充满了这"黑暗"的浪涛。那些声音很有力量,却不是蛮横无理。我啰嗦了这么一大堆,后来才知道,那样让刚刚获得视觉的我喜欢的东西说穿了就是两个字:红色。如果我一直看不见的话,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跟它相遇。 第一次看见方可寒的时候,我就想起了我第一次看见的,还不知道它叫什么的"红色"。她乖戾地用手指扫着我的脸,但是她的身体,温暖得像是一个黑暗的子宫。高潮来临的时刻我听见自己的血液在身体这个荒芜的海滩上喧响的声音,我想:红色。 {天杨} 四月,沙尘暴的季节。 周雷终于回他父母家了,他编出来一个绝妙的理由,他说他辞职是为了准备考研。于是,他天真的爸妈用好饭好菜把他软禁在家里念书。一天他打来电话,"我正潜心研读《金瓶梅》呢。" "不如你就弄假成真吧。"我说,"认认真真准备准备,万一真能考上呢。反正你大学也是混下来的,再学点东西没什么不好。" "就是,"他接口,"还能名正言顺地让家里再多养我两年。" "我是说读研能提高你的修养,你怎么老是这么庸俗?" "太崇高的目的不会真正产生动力呀小姐!"他怪叫,"要不这样吧,你答应我,要是我真能考上的话就嫁给我,这不庸俗吧?" 我对着手机一字一字地说:"你去死吧。" 午饭时间结束。我和杨佩懒洋洋地从医院的花园里往病房走。今天有记者来采访。我已经听见那个女主持人捏着嗓子作温柔悲悯状了。"你听听,"我对杨佩说,"你还老说我'矫揉造作',这算什么?"她不以为然地啐了一口,"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想的。就不能让孩子们清净几天。" 走进病房就看见袁亮亮那个宝贝满面凝重地手持麦克风,对着镜头一脸真挚,"我想感谢所有关心我的人们,我会一直充满信心地等待康复的那一天。生活是美好的,我们都该满怀希望……"那个涂着淡蓝色眼影的女主持人惊讶地瞪大眼睛,"你说得太好了!"而龙威在一边笑得直翻白眼。 摄像机镜头像机关枪一样扫过病房中每一张脸,皮皮的妈妈,那个看上去总是很紧张的女人局促地站了起来。"您坐着吧!"杨佩说,"他们就是拍一下,不碍事的。"倒是皮皮认认真真地盯着镜头,女主持人弯下腰,"小朋友,阿姨问你个问题好吗?""行。"皮皮面无表情地回答。"你想不想回到学校?想不想你的老师和同学呀?"皮皮把眼光移向窗外,不屑于回答这种弱智问题。倒是临床的那个金鱼眼小姑娘乖巧地回答:"想。"女主持人眼睛一亮,把麦克风移到她嘴边,"小朋友,你几岁了?"她妈妈在一旁笑,"她四岁,根本还没上学呢。" 皮皮的眼睛一直盯着窗外。沙尘暴来了。一阵风,模糊混淆了所有的风景。一片黄沙之中,只看见窗前的柳树被撕扯成一个又一个的舞蹈动作。沙尘暴中的柳树就像街头流莺,又妩媚,又下贱,又坚韧。 一个星期以后,皮皮死了。 后来我在电视上看到这个节目,他们居然给了皮皮一个特写,避开了沙尘暴的画面,专拍他凝视的表情,话外音响起:"让我们记住这个孩子渴望的眼神吧。""渴望?"我没看出来,要知道他正看着的可是沙尘暴。荧屏上的皮皮让我想起我小时候,那时我也常常在沙尘暴来临时把鼻尖紧紧贴在窗玻璃上,尖厉的呼啸声从我的五脏六腑长驱直入--那是我,一个生长在城市里的孩子对大自然唯一的敬畏。 然后我想起上高中的时候,很多春天的下午,我都在课堂上偷看小说。《老人与海》就是在一节窗外刮着沙尘暴的历史课上看完的。老人微微一笑,自言自语:"水母,你这婊子。"这一句话扼住了我的呼吸。远方的天被风划开了一道长长的伤口。呼啸声很深,来自渗血的大气层。后来我想,《老人与海》之所以能感动我,也许因为里面描绘的是我所熟悉的大自然的怒容,以及深爱这怒容的人。相反,像《傲慢与偏见》,或《少年维特之烦恼》这些小说我从来无动于衷,恐怕是因为我不熟悉那些欧洲田园--大自然和颜悦色的样子。但当时我来不及想这么多,在巨大的感动面前手足无措,下意识地抓住身边江东的手指。 |
|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