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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虫又说:“我以前一直很奇怪,我哥比我大十岁,这怎么可能?我爸妈生了我哥,十年之后,再生我?未免也太滑稽了。我从小就早熟,记得有一次我的脚被玻璃划伤了,我妈竟然说:‘过两天就好了!’我拖着流血的脚,熬了一个星期……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这个母亲,不爱我。”

  虫说完这段话,就躺了下去。我也跟着躺了下去。

  柔软的草缠绕在我的耳边,温暖得如同母亲的手。

  蓝天白云在我们眼前毫无遮挡地展开。

  虫轻声说了一句话,那句话轻得如同耳边刮过去的一阵微风:“你愿意听我的故事吗?”

  我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听别人的故事,我不喜欢插嘴。

  在那个接近中午的早晨,湖面上氤氲着一层层的水雾,似乎要将虫的故事随风带去……

  “在我十二岁以前,每当过年的时候,家里就会来两个不速之客——一对衣着破烂的夫妻。我的母亲似乎很不欢迎他们,对他们很冷淡。而他们也不以为然,因为他们似乎是专程来看我的,给我买很多很多好吃的零食,漂亮的衣服,还摸着我的头,然后泪如雨下……”

  虫说到这里,我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是这样的……

  “石涛,你很聪明的,或许你猜到了,这两个人,就是我的亲生父母。”

  我点点头,继续听她讲。

  “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也不能说是偶然,因为一切事情都太蹊跷了,让我不得不产生怀疑,比如说我和我哥相差十岁,比如说我哥一和我吵架,就会骂我你这个捡来的丫头……终于有一天,我听到了我母亲和那对夫妻的谈话:‘拜托你们不要再来了好吗?这样会对虫产生很大的心理影响……’我马上就明白了一切,我冲进去,趴在我亲生父母的脚下,央求他们把我带回去……”

  虫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我没有睁开眼睛,凭着直觉抱住了她的腰,身子一转,就嗅到了虫身上温暖的、清香的气息。我们离得很近。

  虫叹了一口气说:“石涛,原谅我,我那时还小,脑袋里只想着好吃的零食和漂亮的衣服,根本就没有考虑事情的后果。”

  似乎变得有点冷了,我睁开眼睛,看到头顶有一团乌云遮住了太阳。

  “我母亲的脾气更加暴躁,有时候我觉得,我的脾气这么坏,是不是被她影响的。她拽着我的胳膊,犹如拖着一条死狗,把我拖到了我出生的地方。石涛,你根本就想象不到,那里有多贫瘠,有多荒凉!”

  虫带着哭腔说:“有时候,我很感谢现在的父母,能把我从那个地方带出来,如果没有他们,或许我连学都上不起!”

  我轻轻摸着身下的一团草,然后连根拔起,使劲甩向远处。

  “可是,既然把我买下了,为什么不能对我好一些?为什么总是把我当做出气筒?”

  虫伸出左手腕,挽起袖子:“从十二岁那年起,我的亲生父母不再来看我,也从那年起,我用随身携带的小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我的手腕上刻着这个‘恨’字。”

  我看着虫手腕上那个触目惊心的“恨”字,心跳猛地加快了速度。

  那个“恨”字,如此清晰,犹如与生俱来的胎记,在虫的手腕上,放肆地占着一席之地。

  我仿佛能看到,在一个个夕阳落后的夜晚,一个女孩躲在一个角落里,手里攥着一把刀,一下一下地在自己的手腕上刻着自己的仇恨,自己的青春……

  “有很多次,我试着自杀,可是当我站在十几层楼的顶端时,又害怕了,我承认我没有勇气张开双手像蝴蝶一样飞下去,我只是只毛毛虫,胆怯的毛毛虫。但是,我是只浑身长满毒刺的毛毛虫,如果有人惹我,我也不会就此姑息!我以我自己独立的姿态,苟且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有谁能走近我的心?……”

  终于,虫泣不成声,眼眶里的泪水决堤而出……

  我伸开双臂,把虫抱进怀里,吻干她脸上的泪水。

  那种咸咸的滋味,在我的舌头尖上打转,仿佛盐粒一样。

  我说:“你因悲伤而流下的泪水,已经被风化成了盐末,被风吹散了,你的悲伤也被风吹散了吧?你看,老天都在帮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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