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只是站着对看,没有其他的动作和语言。 倒地的机车引擎持续发出低沉的怒吼,只是声音比平常微弱。 有多久了呢?已经过了多久了呢? 我到底有多久没看到苇庭了呢? 一时之间忘了现在是何时,更忘了她缘何离我而去。 直到荣安挣扎着站起身,然后走过来把机车熄火, 这个突然消失的声音反而弄醒了我。 我转头看了荣安一眼,问:“没事吧?” “还好。”他笑了笑,并试着把机车扶起。 他的左脚无法当施力时的支撑点,因此试了两次都没成功。 “就让它躺着吧。”我淡淡地说。 荣安看了我一眼,没多说什么,便拄着拐杖走到家门前,开门进去。 我移动一下脚步,右小腿肚传来一阵痛楚,可能是机车倒地时刮伤了。 顾不得腿上的疼痛,蹲下身把机车扶起,只觉得机车比平常重。 用尽吃奶的力气扶起机车,放下支撑架,让它先站稳。 “还好吗?”苇庭说。 一转头,苇庭已来到跟前。 “你问的是车子?”我说,“还是人?” “说真的,”苇庭又问,“你还好吗?” “说真的,”我回答,“我还好。” 本来双方都处于一种极度尴尬与陌生的状态, 但同时说了以前的口头禅后,似乎又带回来一点熟悉的感觉。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问。 “今天跟同事到台南出差,刚办完事,我便一个人走走。”她说。 根据以前上《性格心理学》所获得的知识,如果她用“到台南”而非
“回台南”的字眼,那就表示台南对她而言,并不是类似家的感觉, 起码可说已不再那么熟悉。 我突然很感慨,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住这儿?”她指着刚刚荣安进去的门。 “嗯。”我点点头,“我搬进这里后三天,你便到台北工作。” “哦。”她微微沉思,“那你也住了三年多了。” “是吗?” “怎么你连自己住多久都不晓得呢?” 苇庭笑了笑,笑容虽甜美,却带点客气的成分。 我开始在心里计算着有多久没见过她的笑容。 要升上博一之前的七月搬进这里,要升上博二之前的八月我们分手, 现在是我念博四上学期的十月,这样算起来的话…… “原来已经两年两个月了。”我叹口气说。 苇庭先是一愣,然后低声说:“是呀。” 我们不知道该聊什么话题,只好沉默。 我觉得就这么站着不是办法,邀她进家门也很唐突, 但若就此道别,我担心往后的日子里会有悔恨与遗憾。 天人交战了一番后,我说:“你待会儿有事吗?” “嗯。”她点头说,“七点还有一个饭局。” “现在才五点,”我看了看表,“我们到安平海边看夕阳好吗?” 她沉吟一会后,说:“好。” 正准备掏出车钥匙发动机车时,听见她说:“有件事我想先说。” “什么事?”我问。 “我们很久没见面了,或许会有很多话想聊聊。”她看了我一眼, “但就只是聊聊,希望……希望你不要有过多的联想。” 她说完后,脸上有歉然的笑。 我心里重重挨了一记闷棍,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钥匙。 钥匙微微刺痛手心时,我猛然想起苇庭是选羊的人。 她这么说是不希望我因为她答应一起看夕阳而产生可能复合的念头, 于是先把话说清楚以避免我失望甚至再度受伤。 我能体谅苇庭,也知道这是选羊的人的善意。 但不管我是否存在着一丝想复合的奢望,她这么说都会刺伤我的自尊。 虽然我选的是孔雀而不是老虎,可是我仍然有强烈的自尊心。 自尊被刺痛后,心里反而坦然,这才想起有件事要把它完成。 “请你稍等一下,我去拿个东西。” 我开门进去,跑步上阶梯,直接到楼上的房间。 荣安正躺在床上看书,发现我突然闯入,吓了一跳。
我整个身子趴下,视线先在床下搜寻一番,再伸进右手拿出一个袋子。 荣安张大嘴巴欲言又止,我没理他,拿了袋子便往楼下跑。 我将那袋子放入机车的置物箱,发动车子。 “我该怎么坐呢?”她没上车,表情有些为难。 “怎么坐?”我瞥见她穿了条裙子,便说,“就直接侧坐啊。” “可是在台北侧坐要罚钱。” “大姐,这里是台南。”我说,“而且你以前也常侧坐。” “哦,我都忘了。”她笑了笑,“上台北后,就没坐过机车了。” 说完后,她上了车,用右手手指轻轻勾住我裤子上的皮带环。 机车起动后,她问我刚刚为什么叫她大姐, 我笑了笑说没什么,只是顺口而已。 可能因为我是选孔雀的人,当知道再怎么表现都无法挽回她时, 反而无欲则刚,能更自在随性地面对她; 而她是选羊的人,为了避免我自作多情,于是处处小心翼翼保持距离。 就以现在而言,她只用一根手指头勉强保持与我之间的接触。 先不说当我们是男女朋友时,她总是从后座环抱着我的腰, 即使是第一次载她时,起码她的右手还会搭在我右肩上。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说:“到了。” “谢谢。”她说。 然后她左脚踩着排气管当支点,右脚轻轻落地。 脑海里清晰浮现第一次跟她来时,她跳下车、快步奔向沙滩的情景。 虽然之前总共来过五次,从来没有一次看到夕阳,但她仍会除去鞋袜, 在沙滩上赤足行走,任由海浪拍打脚踝和小腿。 我瞥了她的脚一眼,她蹬着一双鞋跟并不算低的黑色皮鞋, 小腿裹了淡茶色的丝袜,这样大概不可能会再除去鞋袜吧。 沙滩依旧被海水弄成深浅两种颜色,她踩在浅色的沙滩上,踏步甚轻, 生怕不小心弄脏鞋袜。 “终于看到夕阳了。”我转头朝向西边,海上的夕阳一团火红。 “是呀。”她也转头,“终于看到夕阳了。” 是啊,看到夕阳了,然后呢?会觉得浪漫吗? 感情若不在,费尽心思摘下来的星星大概也不会闪亮。 “你的学业如何?”苇庭问。 “还过得去。”我说,“你呢?工作顺利吗?” “刚开始到台北时不太适应,现在好多了,也渐渐有了成就感。” “恭喜你。” “谢谢。”她笑了笑,“那你其他方面呢?”
“其他方面?” “我现在有男朋友。”她看我似乎不懂她的意思,便又开口。 “喔。”我说,“如果是这个意思,我现在没女朋友。” “都没对象吗?”她问。 “目前还没。”我说。 “为什么不找呢?” “课业太忙。” “可是……” “你还是喜欢追问一连串的问题。”我打断她,“这种问题对你来说, 难道有特殊的意义吗?” 她愣了一下,然后说:“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 虽然有些不高兴,但我突然想到: 在今天的重逢中,我发觉她每一方面或多或少都变了, 惟独不太识相地追问问题的方式,竟然跟我们第一次交谈时相同。 想不到我反而因为这种被惹毛的感觉而找回当初的她, 越想越有趣,不禁露齿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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