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乓球比赛不像拳击比赛,在擂台打拳时,如果爱人在旁加油呐喊,你可能会因为肾上腺素大量分泌而击倒一个比你强的对手。 然后脸颊浮肿鼻子流着血眼角流着泪,与飞奔上台的爱人紧紧拥抱。 但打乒乓球时,技术差一截就没有获胜的机会, 即使爱人在旁边说如果你赢了就脱光衣服让你免费看也一样。 所以我连输两局,也让水利系输掉了八强赛。 学弟在我输球后,说:“学长,一起去喝个饮料吧。” 我看到柳苇庭正朝我走来,于是说:“我还有事,你们去就好。” 然后跟她一起走出体育馆。 背后的学弟一定很惊讶我竟然跟昨晚的比赛对手走在一起。 “校队打系际杯,很不公平。”一走出体育馆,她便开口。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 “真的很不公平。”她说。 我看了她一眼,还是没说话。 “真的实在是很不公平。”她又说。 “一起去喝个饮料吧。”我终于开口,“好吗?” “嗯。”她点点头。 我们到校门口附近一家冰店吃冰,才刚坐下,发现学弟们也来这里。 “学长!你太神奇了!只打了一场比赛便约到这么漂亮的学姐!” “你不懂啦!也许学长早就认识她了。” “对啊!搞不好她是学嫂。” “如果是学嫂,为什么昨晚学长还能镇定地比赛呢?”
“学长大义灭亲啊!为了系上荣誉,不惜在球桌上羞辱学嫂。” “真是学弟的榜样啊!学长你该得诺贝尔大公无私奖。” 五六个学弟凑过来七嘴八舌。 “你们到那边吃冰。”我指着三四步外的空桌,“我请客。” “耶!”学弟们哄然散开,兴高采烈地走到那张空桌。 学弟一走,场面虽然静了下来,但我反而不知道要说什么? 柳苇庭也没说话。 我吃了第一口冰,觉得场面和身体都很冷,便说: “确实是不公平。” 柳苇庭愣了一下,然后便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真的很甜美,笑声也是。 我突然有股冲动,也跟着笑出声,而且越笑越大声。 她的笑声渐缓,说:“你不像是选孔雀的人。” 我紧急刹住笑声,喉间感受到突然停止发声的后坐力。 “你对学弟还蛮慷慨的。”她又说。 我虽然看着柳苇庭,但关于刘玮亭的记忆却瞬间涌上来。 勉强笑了笑后,说:“还好而已。” “你为什么选孔雀?”她问。 我记得刘玮亭也问过我这个问题,当时我想了很久, 但现在我一点也不想去思考这个答案。 我耸耸肩,说:“没想太多,就选了。” “那你知道我选什么吗?”她又问。 “你选羊。” “你怎么知道?” “我一直注意你,要不然怎么会有那封信呢?” “那……嗯……”她欲言又止,“那……” 我等了一会,看她始终说不出话,便说: “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那封信会寄错人?” “嗯。”她点点头,放轻音量,“可以问吗?” “你当然可以问,不过答不答就在我了。” “哦。”她的语气显得有些失望。 “开玩笑的。”我笑了笑。 我将大四下学期发生的事简短地告诉柳苇庭。 叙述这段故事必须包括荣安和刘玮亭,我提到荣安时不免多说两句; 而提到刘玮亭时总是蜻蜓点水地带过。 可能是因为这种比重的不均,以致她常插嘴问问题以便窥得故事全貌。 也因此,我还是花了一些时间说完,而我们面前的冰也大半融化为水。 我用汤匙随意捞起几处浮在水面的小冰山,放进嘴里后问: “你为什么选羊?” “因为它最温驯,而且可以抱在怀里,这会让我觉得很温暖。” “羊真是个好答案,早知道我就选羊了。”
“你绝对不会是一个选羊的人。”她说得很笃定。 “为什么?” “你发觉情书寄错后,并没有立刻告诉玮亭。对不对?” “没错。” “如果玮亭一直不知道实情,你应该永远也不会告诉她你寄错了。” “嗯……”我想了一下,“应该是吧。” “选羊的人眼里只有爱情,绝不会勉强自己跟不喜欢的人交往。 你怕伤了玮亭,于是选择将错就错,所以你一定不会是选羊的人。” 我看了看柳苇庭,陷入沉思。 “选羊的人视真爱为最重要的,在追求真爱的过程中,常会不得已而伤害自己不爱的人。如果没有伤害人的觉悟,怎能算是选羊的人?” 柳苇庭拿起汤匙在盘子里搅动,她面前的冰几乎已完全变成水。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我问。 “我一定在第一时间就把实情说出来。”她放下汤匙,把语气加重, 像是在强调什么似的,说,“毫不迟疑。” 听了她的话,我心里一惊。 我不喜欢自己是个选孔雀的人,如果可以重选,我希望自己选羊。 我一厢情愿地相信,选羊的人——不管男或女,一定是个温柔的人, 而且会带给另一半幸福,因为在他们眼里爱情是最重要的。 但从来没想过,选羊的人必须要有随时可能会伤害人的心理准备。 我突然对那个心理测验产生极大的反感,也不愿话题绕着它打转, 于是说:“不提那个心理测验了,那是个无聊的游戏。” “可是我相信心理测验有某种程度的象征意义。” “是吗?” “相信我,”她笑了笑,“我是学统计的。” 我手中的汤匙滑落,撞击盘子时发出清脆的铿锵声。 我开始沉默,柳苇庭则犹豫是否该把面前已融化的冰吃完。 我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便问她:“你现在念企管?” “嗯。我考上了企管研究所。”她回答。 “好厉害。企管很难考呢。” “还好啦,幸运而已。” 她放下汤匙,似乎决定放弃面前那盘冰水。 学弟们要离开了,我先起身替他们付账。 有个学弟还跟她挥挥手,说:“学嫂,再见。” 她笑了笑,也挥了挥手,但没说什么。 又坐回她面前时,她将那封情书递给我。 我疑惑地看着她。 “这里已经写上了我的住址。”她又拿出一张新的信封,笑着说,
“请你把那封信装进这个信封内,寄给我。” 低头看了看地址,知道她住在学校附近。 “记得要在收件人栏里填上我的名字。”她又说。 “就这样?”我抬头问。 “当然不止。” “还要做什么?” “还要贴邮票呀!”她笑得很开心。 我将情书和信封收下,她便起身说:“我该走了。” 看她往店内的方向走去,猛然想起刚刚只付学弟的账,赶紧越过她, 抢先把我们两个的账也结了。 “你真的不像是选孔雀的人。”她又笑了笑。 听到她又提到孔雀,心里感到不悦,但不好意思当场发作, 只好勉强微笑,神色颇为尴尬。 “如果你仍愿意将信寄给我,我会很高兴。”走出冰店后,她说, “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系。” 我微微一愣,没有答话。 “我的样子应该跟你想像中的不一样吧。”她笑了笑, “说不定你已经失去写那封信的理由了。” 我还是没有答话。 “我们以前上课的时间是星期二,对吗?”她问。 “嗯。”我点点头。 “今天刚好是星期二,如果下星期二之前我收到信,我会给你答复。” “答复?” “你信上说的呀。” 我恍然大悟,她指的应该是:教室左边一百公尺外第三棵树下。 “如果我没寄呢?” “那我们就各自过自己的生活呀。” 我看了看她,她的神情很轻松,笑容也很自然。 “再见。”她说。 “再见。”我也说。 隔了两天,才把信寄给柳苇庭。 其实我没犹豫,只是找不到邮票又懒得出门买,便多拖了一天。 那天晚上回宿舍时,我又把情书看了一遍。 很奇怪,当初写这封情书时,脑子里都是笑容很甜的柳苇庭, 但在阅读的过程中,关于刘玮亭的记忆却不断涌现。 甚至觉得这封信如果是为了刘玮亭而写,好像也很符合。 只不过笑容很甜这个形容可能要改掉。 看着信封上的“刘玮亭小姐芳启”,发呆了许久。 信封是娇小的西式信封,正面有几朵花的水印, 背面则画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女孩的表情是凝视而不是微笑。 当初不想用标准信封来装情书是因为觉得怪,好像穿军服唱情歌一样。 但柳苇庭给我的是标准信封。 我叹口气,在标准信封的收件人栏里写上:柳苇庭小姐启。
然后将娇小的刘玮亭装进标准的柳苇庭里。 粘上封口后,才想到应该只将信纸放进即可,不必包括这个小信封。 但粘了就粘了,再拆会留下痕迹,反而不妥。 我特地到上次寄这封信的邮筒,把信投进去,听到咚一声。 回头看邮筒一眼,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这封信很沉重。 一直到约定的那天,晚上睡觉时都没有做梦。 与第一次寄这封信时相比,不仅梦没了, 连紧张和期待的感觉也消失无踪。 新的星期二终于到来,我算好当初下课的时间, 到教室左边一百公尺外第三棵树下等柳苇庭。 已经是秋末了,再也听不见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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